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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过河的卒子


王家栋笑笑,没有抬头,说道:“等我把它写完你在拍我马屁也不迟。”

        彭长宜大声说道:“您这是什么话,这么多年您还不了解我吗?我什么时候在您面前违心地说过假话?”

        王圆这时也凑近看了看,说:“还是这几个字呀,都练了快一年了。”

        “胡说,练了一年不到。”王家栋反驳道。

        “哈哈。”彭长宜笑了,脱去外面的衬衫,露出一个贴身的跨栏背心,走进了洗手间,等他从里面出来后,就看见王家栋一个人在仔细端详着自己写的这幅大字。

        “小子,过来,欣赏欣赏我这几个字怎么样,我忽然感觉,这次,是我写的最满意的一次。”

        彭长宜走了过去,他仔细地看了起来。

        这是一副三尺全开的宣纸,竖排格式,敦敦实实地写着二十四个大字:发上等愿,结中等缘,享下等福;择高处立,就平处坐,向宽处行。

        “知道这是谁说的吗?”王家栋问道。

        “好像是荣氏家族祖传的座右铭吧?”

        王家栋笑了,说道:“呵呵,说对了一半。这其实是一幅对联,是晚清重臣左宗棠的一幅非常有名的对联,题于江苏无锡梅园,意思是做人志向要远大,生活要简朴,人生要看远一点,其实说白了,就是修身和处世之道!你说这是荣氏家族的座右铭,一点都不假,是荣老的父亲荣德生的座右铭,后来荣老也把它当成了座右铭,用来教育后代,据我所知,这副对联也是香港大富豪李嘉诚办公室里,唯一的一件书法作品的内容,可想而知它的魅力。”

        “哦——”彭长宜又把那幅字上的每一个字仔细琢磨了一遍,然后说道:“是啊,这是我见过的最有哲理、最富中庸的良好的处世态度。”

        彭长宜发现,王家栋写的也是隶书,而且风格跟樊文良的很相似,想想,那段时间,应该是王家栋从政生涯中最为辉煌的时刻,樊文良走后,后两任书记对王家栋就不再感冒,也不再重用,王家栋尽管贵为副书记,但是一把手让你有多大的权力,你就会有多大的权力。

        他当组织部长的时候,作用堪比副书记,副书记想提个把的人都得跟王家栋打招呼,王家栋几乎对他言听计从,那会,他是多么的风光!此一时彼一时,人生境遇无常,政治境遇就更无常了。他后来研究厨艺,研究书法,还迷恋了摄影,其实想想,是他对这些东西有多大的兴趣吗?不是,他是想借助这些爱好,来给自己的内心找到一个平衡点,弥补因失落而造成的空虚。左宗棠的这几句话也无非就是让人平和自己的心态,从容淡定地应对一切。

        想到这里,彭长宜低头看着纸上的墨迹,说道:“等墨干了我拿走。”

        王家栋看着他,哈哈笑了,说道:“你要他干嘛,这样会消磨你的斗志。”

        彭长宜说:“这样会更好的让我发挥斗志,志存高远,但又淡泊名利。”

        “好,你小子能这样想就行啊!”王家栋说着,就去了洗手间。

        出来后,见彭长宜还在端详那副字,就说道:“别看了,送给你了。”说着,坐在沙发上,给彭长宜倒了一杯水,自己也倒了一杯,问:“不晌不夜的怎么回来了?是不是为了江帆?”

        彭长宜笑了,说道:“您是越来越厉害了,都钻我肚子里了。”

        这时,两个服务员端着菜就进来了,把菜放在茶几上,王家栋起身从旁边的酒柜里拿出一瓶酒,说道:“这是上次樊书记来打开的,打开后我们俩人一人就喝了两小杯,你小子有口福,来。”说着,就给彭长宜倒酒。

        彭长宜赶紧起身,从部长手里拿过酒瓶,首先给他倒了一杯,然后才给自己倒了一杯,说道:“这不是口福的问题,是有人专给我留的。”

        “哈哈,那还很自信。”王家栋笑着,端起杯,跟彭长宜示意了一下,喝了一口,说道:“你回来是看江帆吗?”

        “嗯,我想去看看他,有点不放心。”

        “问题不大,不过去看看吧,这个时候应该去。”王家栋说道。

        “您去了吗?”彭长宜问道。

        “去了,韩书记他们是白天去的,我是晚上去的。”

        “怎么样?”

        “高烧不退,不过心病重于身病。”王家栋忧虑地说道。

        彭长宜听了,深深地叹了口气,放下了筷子。

        王家栋说:“眼下,应该是他人生最为坎坷的时候,这一段如果挺过去了,以后无论是心智还是命运,就都会一帆风顺了。”

        “但是眼下他很难过去,是这样吗?”彭长宜看着部长,希望从部长的眼里得到答案。

        部长果然点点头,说道:“没办法,除非现在翟炳德走,如果不走,江帆是起不来的。”

        “您说眼下他应该怎么办?”

        “做好享下等福的准备,接受可能的一切。”王家栋不假思索地说道。

        彭长宜想起江帆曾经跟他说过,已经做好拥抱黑暗的准备,最早说这话的时候是在他刚当上代市长的时候,前段他也说过,尽管是做好了准备,一旦黑暗真的来了,他能承受得住吗?

        王家栋见他为江帆忧虑,就说道:“其实,这个时候,只要江帆不对任何人任何事抱有**,就不会有苦恼了。人,都是这样,在无论改变现状的情况下,只能改变自己,放平心态,从容面对。”王家栋吃了一口菜,又放下筷子,说道:“不过话是这样说,道理谁都懂,一旦落到自己的头上,做起来就太难喽——”

        “只要你不抱有**,就不会让你苦恼。”彭长宜重复着部长说得刚才那话的意思,说道:“您说得太好了。”

        是啊,他相信部长比谁都有切身的体会。他举起杯,跟部长示意了一下,闷声干了杯里的酒,说道:“我今天去锦安着。”

        “哦?”王家栋放下酒杯,看着彭长宜。

        “是被翟书记叫去的,挨训了。”彭长宜苦笑了一下说道。

        王家栋看着他,说道:“目前你不会有事,即便翟炳德不走,你只要不犯错误,也不会有事。”

        “我不会犯错误的,您放心,我时刻都很小心的。”彭长宜说道。

        “那就好,这样我也就放心了。只要领导欣赏你,不论他出于什么目的,一时半会不会对你构成威胁,你就是做的过一点,犯一点小错误也没事,也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反之,如果领导不欣赏你,你就是再大公无私也不行,别犯错误,只要你犯一点错误,做得过一点都不行,都会成为毁灭你的导火索。许多事都是这样,别人做没事,但是你一做就有事了,这一点你尤其注意,他翟炳德现在用你,用你这只猴子去三源搅合搅合,你不搅合不好,搅合过了也不好。不搅合,说你不听话,搅合了,说你不安稳野心大,所以,这种情况下你要搅合,但是有一点千万千万要注意,该搅合的搅合,不该搅合的永远都不搅合,无论你怎么做,听我的,都要给自己留退路,别把自己搅合进去就行。明白我说的意思吗?”

        彭长宜听得心惊胆战,联想到最近三源发生的一些事,他的确该好好想想怎么“搅合”了,也到了该搅合的时候了,就说道:“您说得太对了,上面的确希望我搅合,今天把我叫去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

        “哦?”王家栋看着他。

        “训我不汇报,不沟通,训我是不是想跟邬友福他们一起欺瞒他。”

        “嗯,这样说来你就要注意,他把你放在那里,就是希望能及时了解那里的情况,能有个人勤跟他汇报,你不汇报不沟通的确是你做得不够。”

        “嗯,我知道,有的时候也是有意这样做的,我要是总跟他汇报,我知道他会怎么看我?到时再拿这说事,我干嘛,费力不讨好。他今天既然明确了这个意思,那我就汇报呗,只要他不烦就行。汇报谁不会呀?天天有跟领导套近乎的借口,我巴不得这样做呢?但是你刚才说得很关键,给自己留退路,该搅合就搅合,不能把自己搅合进去,不该搅合的就不搅合,但是,我现在已经没有不该搅合的了,矿山的事已经必须搅合了。”

        “嗯,这个我知道,还记得开始我怎么说的吗,该踢开的石头,也要毫不客气地踢开,绝不能心慈手软,要不就绕着走,离它远远的。但是绕不去的时候,就踢。你能悟到这层意思很好,但是一定要吸取江帆的教训,做什么事,没有上级领导的支持是不行的,没有靠山,有靠山即便你在三源过一点都不怕,但是,如果他不支持你,你做什么都不行。”

        “是啊,我说了,只要他支持,我什么都不怕。”

        “嗯,目前他绝对支持你,但还是那句话,给自己留后路,有的时候领导也扔人。”

        “嗯,我记住。对了,他知道老胡的事了?”彭长宜突然说道。

        “哦,你跟他说的?”王家栋吃惊地问道。

        “我才没告诉他呢,我估计是朱国庆告诉的他,因为他说了这么一句话,你以为你不告诉我,别人就不告诉我了?”

        “哦——看来这个朱国庆有想法啊。”王家栋把身子靠在了沙发上说道。

        “他再怎么有想法,江市长走了,我看也轮不到他。”彭长宜勾了一下嘴唇说道。

        “正常情况下,是轮不到,但是也不排除非正常。”王家栋说道。

        部长说得很有道理。想到当年,自己给朱国庆送信,那个时候,朱国庆是许多他这样的机关小人物们羡慕的对象,时至今日,自己到了正处,而他却还是副处,有的时候,的确是机遇造人。

        王家栋说:“你目前的路应该说是比较顺当,别人或许都会说你机遇好,赶上这拨儿了,其实不是,天上永远都不会掉馅饼。你要是没有在清理小炼油中的突出表现,要是没有苦干的精神,三源的县长,不会落到你的头上,在往前说,如果不是江帆把你调来当市长助理,你也没有机会参与清理整顿小炼油的机遇,所以,人生,没有永远的机遇这一说。按说,朱国庆比你的条件要好些,他有乡镇党委书记的基层经验,这一点很重要,足可以把你比下去,哪怕你是研究生还是博士生,都无法跟他竞争,但是有一点,他太精明了,太懂得的进退了,。精明,是每个人都要学习的一门功课,无论你是做官还是经商,但是,如果人人都能看出你的精明来,那就说明你不精明,精明的最高境界是什么?就是精明的跟傻子一样,这才是真正的精明,是大精明,精明这门功课你才是真正修炼成功了。”

        部长说到这里,彭长宜忽然就有了一种担心,朱国庆能跟翟炳德说了老胡,他会不会把当年自己送给他的那封密信也告诉翟炳德呢?想了想他又觉得可能性不大,这个秘密他一旦说出,对他也是不利的,他也逃不脱干系的,再说,这件事关系重大,料他也是不敢说的,他说出后换来的好处兴许还没有他隐瞒而得到的多,他是不会说的。领导未必喜欢你这样没有立场的人,朱国庆虽然精明,但是他并不傻,他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的。

        听部长说完,彭长宜端起酒杯,说道:“敬您,如果没有您,就没有长宜的今天。”

        王家栋笑了,说道“我跟你说这话没有让你感谢我的意思,我们之间的感情也用不着这样,我的意思是说,尽管你的路看似很顺,其实每一步的升迁都不是偶然的,那么也就是说,不要过分相信机遇,机遇都是自己努力的结果,你在三源的处境是不容乐观的,但是仍然暗藏着机遇。不过我还是要反复强调一点,就是尽管翟炳德目前对你寄予了希望,他也比较欣赏你,但是你一旦出了什么差错,他不会保你,所以,跟邬友福打交道,仍然需要小心谨慎。”

        彭长宜吃了一口菜,说道:“呵呵,我现在是过河的卒子了,没有退路了,我们已经正面交锋了。”

        王家栋听彭长宜说自己是过河的卒子,就看了他一眼,说道:“该闹闹也要适当地闹闹,不然有人看不见你的动静也会不高兴的。”

        彭长宜说“部长,跟您说实话,我不是为了闹而闹,也不是为了让领导高兴才闹,这点原则我是有的,是不闹不行了。一旦闹了,就不是小动静,有可能就把三源捅个大窟窿,所以,我也是非常后怕,也很慎重。”

        “哦?有这么严重?”部长认真地看着问道。

        “是的,非常严重,拔出萝卜带出泥。”彭长宜神情凝重。

        “真的?”

        “真的。”

        于是,彭长宜就把这段以来发生的种种事情跟部长从头到尾汇报了一遍,部长认真地听着,直到他说完,部长才意味深长地说道:

        “小子啊,真替你捏一把汗啊,你可千万想周全,一定要小心啊,不可盲目地往出迈这一步,就事论事,千万不要无限外延,不能局势失控,另外,做好最坏的打算,多跟锦安汇报,无论你走哪一步,没有锦安的支持你走不下去,所以,不可盲动。”

        “是啊,所以想想我也很后怕,一旦闹大了,局势就不是我能掌控得了的了。不过我跟您说的这些,没有跟他说过。”彭长宜说道。

        “为什么?”部长问道。

        “我还在试探他,因为我也弄不明白他的真实想法,比如,他希望我做到什么程度?”

        王家栋靠在了沙发上,沉思了半天说道:“小子,不管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你现在要高度跟他保持一致,案件有了明确进展的话,要及时跟他汇报,另外,记住,跟领导汇报工作的时候,你首先要有一个明确的目的,要用事实阐述你这个目的,也就是说你一定要想好怎么办后再去跟他汇报,要弄清这个案件每根神经上涉及到的人和事,底码要清,切不可他问到你问题的时候而你说不清。”

        “嗯,今天我没有跟他说这么详细,就是因为目前有许多问题我也没弄清。”

        “如果所有的问题都砸实了,你胜算的把握有多大?”

        彭长宜想了想,苦笑了一下,说道:“跟您说实话,无论这件事的结果如何,我都会是失败的。”

        “怎么讲?”

        “您想想,我闹成功了,为百姓伸张了正义,百姓肯定高兴,这也是我的原动力;另外锦安的领导高兴,巩固了他的领导地位,可是对于我,却没有多大的好处,因为我就是一只不安分的猴子,将来到哪个地方,人家都会防着我的。”

        王家栋听了,笑了。

        彭长宜苦恼地说道:“您还笑,事实就是这么回事。”

        王家栋往前倾了一下身子,端起了酒杯,说道:“好小子,你能想到这一层我很欣慰,说明你的头脑始终是冷静的,这一点我就放心了,无论你怎么闹,都说明你是理智地闹,而不是盲动地闹。”

        彭长宜长出了一口气,端起了酒杯,喝干了,又给部长和自己满上,说道:“所以说,将来胜算的是锦安和三源的百姓,而不是我。弄不好,还会给人留下将来收拾我的把柄。”

        “嗯,你说得对,不过你现在不想闹了还来得及。”王家栋看着他说道。

        “不闹,从良心上又过不去,必须闹闹。”彭长宜坚定地说道。

        王家栋笑了,说道:“不闹的话,你可能也就是这样子了,闹了,有可能对自己是个机遇。”

        彭长宜说道:“其实,我不闹,是最安全的,三源的旅游,就是我的政绩,所有的景点和道路,不谦虚地说,都打上了我的烙印,我现在在三源所做的,是他们前几任不曾做过的,但是如果一旦闹了矿山,指不定会成什么样子了呢?”

        “你应该这样想这问题,如果你不闹,那些黑恶势力会越来越猖獗,他们不会让你安心搞旅游建设的,比如你修路,你搞建设,他们都会想分一杯羹的,可能到时候他们都能左右了你。”

        彭长宜点点头,部长说的对极了,前几天,建国集团突然成立了一个建筑工程公司,经理是夜玫,本来建国集团主营的是矿业、运输、餐饮、洗浴,突然涉足建筑领域,让他不得不想到他们是冲着三源大搞基础建设这个形势来的,他们那个建筑公司,其中经营范围一栏中,就明确标着公路工程,显然,这个公司是奔着云中公路来的,因为,云中公路已经立项,汛期过后就要招投标,进入正式建设阶段。这两天,彭长宜都没顾上想这事,听部长这样说,才点醒梦中人。

        “您说得太对了,太对了,您的话,激励了我啊,我敬您。”说着,又把杯里的酒干了。

        王家栋说:“许多事都是这样,问题越积越多,就跟肿瘤一样,提前剔除,对身体有好处,等长大了,就不好治了。这个仗你打赢了固然好,打不赢也要为自己想好退路。”

        “必须打赢,没有胜算的把握我宁愿不打,也不会像徐德强那样,出师未捷身先死。”彭长宜咬着牙说道。。

        “是啊,所以说官场如战场,我希望,无论胜负,最后尘埃落定的时候,你能给我好好活着,毕竟,什么都是过眼云烟,不朽的是青山。”王家栋看着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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