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植根之地

方渺渺在意念中甩了甩同样不存在的脑袋，铆了铆劲儿，企图朝着光影飘过去，开始地府新生活。

        接着她就发现不对了。她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就没法铆劲，也没法飘动，根本到不了光晕那里。

        她迷惑了。到底要怎么样啊？与远处的光晕面面相觑。难道死了就会永远呆在这里种地方？她绝望起来。这么孤寂无聊的地方，比刀山火海大油锅还可怕啊。

        不知过去多久。她已失去时间概念，分不清是一弹指，还是一万年。方渺渺逐渐犯困，又要睡着了。远处光晕忽然动了，它的面积在扩大。方渺渺顿时兴奋起来。这地方太无聊了，哪怕一丝丝变化都让她激动不已。

        光影的形状延伸变化，逐渐看出是株双瓣小芽的形状，接着抽枝散叶，呈现出一株小树苗的形状。寂寞很久的方渺渺现在看什么都喜欢，若有双手，就要开始鼓掌了。

        树苗通体发着光，延伸生长，长出巨大树冠。这时方渺渺发现那并不是一株树，只是一片树形的光，里面隐隐有山川河流的影像。她连连称奇，恨不能磕一包瓜子助兴。

        树形的根系像散开的光线伸展开，根上冒出更多小芽，变成树苗，长成大树，很快成林成片，四面八方遮天漫地，渐渐看不出树的形状，方渺渺感知到的这个世界被光影哗啦啦全部覆盖。

        方渺渺回过神来时，海底似的黑暗已被替换成另一个世界，山岭层叠如画，郁郁葱葱的绿野之间，生着一大片蓬勃的红叶巨树，像碧海中央的一片火，对比鲜明，艳丽耀眼。

        她并不知道，这是随着祖树补心的木质一起渡入她识海的一份记忆。

        她依然感知不到自己的身体，却能看到景物，听到鸟鸣，她仿佛是俯视着一切的神明，又仿佛游荡在这个世界的幽灵。一切生机勃勃，一切又都与她无关。

        总归比黑漆漆的海底有意思。

        她打量着红叶森林生长的山坳，忽然感觉有点眼熟。山坳边沿一道石壁裂开一条窄缝，像是从外面通往山坳的入口，是那么熟悉。

        这不就是布着轮回木阵的那个山坳吗——若有嘴巴，方渺渺就脱口喊出来了。

        不过，此时的山坳没有轮回木阵的森绿火线，也没有戾气森森的枯木凶蛊，只有大片生机勃勃的红叶巨树。

        晨光照映天边，一声尖鸣划破长空，无患木林中一只青羽红斑的巨禽腾空而起，翅翼拖着流火，是毕方。接着又飞起一只，两只毕方一应一和鸣叫着，在红叶树林上方盘旋。

        原来这片山坳是无患木的植根地，也是毕方的筑巢之地。

        这时候的毕方，还有雌雄两头。

        方渺渺忽然明白了什么。她这是来到了很久以前的椿岭，眼前的景象是无患木曾经的植根地。她是穿越时光，来到许多年前的世界了吗？

        那为何偏偏来到此处？她百思不得其解。

        无患木林中的某株红叶树忽然抖了抖，收叶敛枝向地面缩去，变身成一个红衣少女，过程与阿换变身时一模一样。

        少女穿一身红裙，容貌艳丽，双眸灵动。她左右看了看，飞快地朝林外跑去。一株巨木后忽然绕出一人，挡住了少女的去路。

        少女一惊:“祖……祖树？”

        听到这个称呼，方渺渺赶紧打量了一下那个人。

        方渺渺在这个世界里没有形体，“打量”也是通过意念，她仿佛化作这个世界的空气，无处不在。不过她很快习惯了这种方式，而且感觉非常方便看热闹。

        这人一身红袍满头银发，神仙玉骨，不怒自威。方渺渺见到的祖树一直披着陈枫荣的皮，顶着陈枫荣的脸，原来本相长这个模样。虽然换了面容，但气质是相近的。

        祖树冷着脸道:“霓飞，你又要去哪？”

        方渺渺感觉这个名字熟悉。转念想起来了。祖树用来捅死她的那柄无患木剑，不就叫做霓飞剑吗？不知木剑跟这少女有什么关系。

        少女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讨好笑容:“祖树大人，我出去一趟就回来。”

        祖树蹙眉审视着她:“你这些日子总往植根地外面跑，是不是跟人类打交道了？”

        霓飞瞪大了眼睛:“才没有！我们无患木有降妖之能，人类会折断我们的枝叶做成法器，我们须远离人类，不可与人交往。这个规矩从小听您念了一万遍，我记得的！”

        祖树问:“那你总跑出去干什么？”

        霓飞道:“椿岭西峰的那对白狐刚生了一窝小崽子，我在它们洞穴附近发现有山魈出没的痕迹，必是想拿狐狸崽子当点心，我得去守着点！”

        无患木深居椿岭，不与人类打交道，却与椿岭中的飞鸟走兽生生相息，已俨然成为椿岭的守护神。

        祖树却道:“狐狸崽子是命，山魈也是命。山魈若不捕食，岂不是也会饿死？”

        霓飞忿忿道:“不是这么回事！山魈既然饥饿，怎么不去捕山中肥硕的恶狼果腹？刚出生的狐狸崽子能有多少肉？山魈就是图它们又鲜嫩又好捕，拿来当零食点心罢了！再说了，您不知道狐狸崽子有多可爱！”

        祖树依然觉得不妥:“山魈虽是妖类，会惧怕无患木，但它们体型健壮，你未必是它的对手……”

        “哎呀时候不早了，我得过去了！”霓飞抬腿就跑了出去，边跑边丢下一句:“放心吧！我肯定打得过它！”

        霓飞朝天打了个呼哨，一头毕方俯冲下来，身后拖着炫丽火焰，是雌的那头。毕方贴着地面掠过时，霓飞跳到了它背上。

        祖树在下面高声道:“若遇到人类——”

        “绝不暴露真身，绝不泄露植根地所在！”霓飞头也不回，接完了下半句，看样子，耳朵里早被念得起茧子了。她拍了一下毕方的背，“毕方，往西去！”

        祖树掩不住担忧，却也无奈，仰脸目送少女与巨禽的身影消失在天际，一脸牵肠挂肚的慈父神情。

        方渺渺那无形的意识自然而然追随着少女而去，波涛绿野在下方滑过，毕方身上的火苗抚着少女身上，不怕火的无患木妖只觉微温。方渺渺借着她的视野俯视下去，原本该有问椿尘阁的楼台亭阁的地方，只有无尽树木竹林。这果然是很久之前的过去时光，尚没有仙门问椿尘阁。

        到达西峰一带，霓飞令毕方飞低，从它背上一跃而下，一边喊道:“你回去吧！”

        毕方鸣叫一声算作回答，展翅而去。在无患木植根地之外，毕方不能降落，否则会引发山火。它送霓飞出来只能是单程的。

        霓飞轻盈地落在丛林间，红色衣裙鼓起，像一朵飘落的花。真正的无患木妖只要修为达到一定程度，化成人形后，并不是半妖阿换的木手脚那般的木偶模样，变化得与人无异，皮肤细腻柔软，行动起来也灵活自如。

        她甚至能感知到女少奔跑时的轻喘，扑面而来的带着草木香气的潮湿夏风，清晨的阳光碎片透过叶隙落在眼瞳和脸颊，脚心踩在软柔苔藓上的微微下陷。

        感同身受。仿佛她变成了霓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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