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稍微高估实力

方渺渺感觉自己来到一片火海中，低头一看，丛丛彼岸花正在烈烈燃烧，火焰底下浮着齐膝流淌的黑烟，烟层表面凸起一张张脸的形状，她看到了魑甲长老和魅乙长老的脸，他们如溺在烟中，用混沌不清的红目向上盯着她。

        二位大长老原名魑、魅，跟随过上任妖王和踏月尊主两代妖王，果真是流水的妖王，铁打的长老。魑长老是男子，阴沉肃穆，魅长老是女子，妖异风流。二位表面看上去青春年少，那是修出的道体假象，其实都是老得记不清年纪的老妖精。

        踏月尊主即位之后，嫌他们的名字批文书时写起来太难，硬给他们赐字“甲、乙”，每每写文书，就直接写“甲长老、乙长老”，十分省事。

        二人对妖王的起名水平甚有微词，无奈妖王专横，反对无效。

        她做妖王三百年，后一百年在冰窟沉睡，前两百年里，魑甲魅乙一直是她最得力的助手，最信任的部下。两位长老却在彼岸花夜宴上永远困在一场大火里，他们的脸在烟海表面上下浮沉，黑色的嘴唇翕动着，吐出低沉的字音:“魔修……魔修……”

        她摇着头:“我没有，我没有……”

        可是她的辩白有谁会信呢？

        她有动机——世人皆知，踏月尊主从一介小妖走上妖王之位的路上，以血和骨铺路的事并不新鲜。她心气高傲，行事铁腕，一向崇尚对力量的追求和驾驭。妖族自古以来屈居神族之下，她或许早有不甘，早就想让妖族凌驾神族之上成为三界之尊。

        她无情，高高在上，无亲无友，冷铁心肠，牺牲族中修为最高的人，将他们的力量汇集于一身这种事，别人相信她做的出来。除了踏月尊主，又有谁有能力一举让三百修为高深的妖族尊长全军覆没？

        也有证据——传说人若运行魔修之术，必会结合自身原有的修为属性。而踏月尊主的修为属性恰恰是火属。并且，身处火阵中心她毫发无损。

        她百口莫辩。

        烟海中蔓延出一只只青黑的手，朝她的身上爬来。她恐惧得转身就跑，可是火海无边漫天卷地，脚下烟雾拧成的手绊着她的脚步，她跑不动逃不出，火焰燎得皮肤滋滋作响，四肢百骸都燃烧起来，她也要化成黑烟混入烟海，与故人一起沉没了……

        突然一声厉喝破空传来:“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寝园放肆！”

        她混沌意识似裂开一道缝隙，从这道清明裂缝望出去，看到火海边缘站着穿一身黑袍的人。他对着她扬起手掌，身后现出巨翼之影，寒风盘旋着汇集到他的掌心，排山倒海之力蓄势即发。

        方渺渺的头脑还不甚清醒，低声吐出两个字:“甲长老？”

        那是她的魑甲长老！他还活着？！她迷蒙的神情中露出重逢惊喜，根本没意识到灭顶之灾扑天而来。

        天枢赶到时，恰好看到一片红色花海中站着身穿白底红纹衣裙的少女，黑袍人正对着她使出倾山之力的一招。

        巨力拧结成柱形罡风，以雷霆之势袭到少女头顶，下一瞬就要将她粉身碎骨，刚化出人形的猫妖无路可逃！

        天枢已来不及阻止，情急之下，金光划过，贪狼剑从他手中旋转着飞至方渺渺头顶，嗡嗡转成一个圆轮，黑袍人击出之力几乎同时抵达，与其猛力相撞，“轰”地一声巨响，周围盛开的彼岸花以方渺渺所的位置为中心向外倒伏大片，方渺渺也被余波震得倒进花丛中。

        天枢奔上前去，顺便将挡路的黑袍人狠狠搡到一边。

        方渺渺只觉被刚刚那声轰响震得头疼欲裂，睁不开眼，答不出话。天枢小心地将她抱起，小小一团蜷在怀中，似乎比猫形时大不少多少。

        他抬起头来看向黑袍人，满面杀意。

        黑袍人冷然道:“百年前花宴出事之后，遇害者化为凶蛊无法解救，只能令他们沉睡谷底，把整个山谷当作寝园。此小畜在寝园放肆，罪该当诛！”

        天枢盯着他，语气中如浸入冰雪:“我听说，幽明谷的彼岸花从前只在七月十五夜间开放。出事之后，彼岸花变成常年盛开。想必是睡在地下之人灵识犹存，以花意昭心。他们是都妖族前辈，会愿意看到你在他们眼前残杀族人吗？对一只小妖下杀手你也不嫌羞耻，你给我……”

        忽觉一只小手揪住了自己衣领。低头一看，方渺渺伤痕累累的手抓着他的衣领，闭着眼，皱着眉，嘴巴里吃力地吐出一句:“你……你别罚他。”

        语气中带着一丝乞求意味，软得让人可以放弃一切原则。他立刻答道:“好。”

        再没看黑袍人一眼，径自抱着少女离开。

        回行宫的路上，天枢又在低声念个没完:“抱歉，我只想着这行宫的屋子舒适，才带你来这里休息，没考虑到此处离那不祥之地很近，让你身陷险境。也怪我没把丹药收好，让你过度服用神智不清……”

        方渺渺心想:是本座自信能扛得住药力才偷吃的，没想到本座略略高估了自身实力……本座自己失的手，不需你大包大揽！

        想骂他两句，委实被他念得内腑燥热头疼欲裂，脑袋狠狠往他怀中抵去，希望能缓解不适。天枢只觉她在怀中乱拱，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她额头热烫，暗道不好，加快脚步回到行宫，将她搁在榻上，捧住她的脸问道:“渺渺，你怎么样？”

        她没有应声，眼睛半睁半阖，目光涣散。同时他感觉手心里的小脸烫得像团火炭。

        他不敢耽搁，将少女扶起想让她坐好，她整个人却昏昏然，虽然化出人身，身体仍具备猫妖的柔软特质，没有骨头似地倚在他身上，根本扶不直，只紧闭双眼，发出不适的哼哼声。

        他索性让她趴在自己怀中，手抵住她背部穴位注入灵力，压制已在她经脉百骸中流蹿如火焰岩浆的灵丹药力。

        丹药之力为火性，需以寒属灵力压制。四周温度骤降，四壁和家具上嚓嚓轻响着结出霜花，冰霜像活了一样扩展领地，朝床榻围拢过去，却在距离二人三尺之外就被方渺渺身上散发的热量蒸成白汽。

        天枢揽着少女闭目运功，寒与火在无形中较着力。

        方渺渺迷迷糊糊中觉自己又身陷火海，一会是铺天盖地的彼岸花，一会是一张张烟雾面具似的面容。

        身披青甲的忠诚部下冲破浓烟:“尊主，属下护送您突围！”

        她被一群青甲妖卫护送着逃向某个方向，前方突然金光耀目，一身金甲的天兵元帅冲破混沌一跃而出，贪狼剑带起罡风龙啸，斩裂苍穹！她抬起无咎刀迎击，刀剑相撞似天崩地裂。

        踏月早就听闻过天枢的赫赫战功，真正交手时才知道对方究竟多厉害。更何况天枢似疯了一般，每一招都挟着滔天怒焰，每一剑都是奔着要她命来的。

        她一招一伤，步步后退，五脏六腑似寸寸开裂，眼前飞起的血雾腥红，最后手中上古名刀无咎的刀身竟生生崩断，余力震得她翻滚出去重重砸在山壁，脊梁骨险些粉碎，一口血喷出来。

        天枢元帅提剑而上赶尽杀绝。“魔修去死！”他的话音似从千尺深的仇恨里冒出来。

        “我没有魔修！”她站不起来，手撑着地，赤红着双目，嘶声怒吼带着血沫。

        天地都在蹿出烈焰，天枢元帅举起长剑，一身杀伐之气，身后腾起无边无际的火海，大火似要将整个世界席卷一空。

        天枢按着方渺渺的脉，感觉刚被压下去一些的药力猛地反扑，如流焰在她经脉中乱蹿。她手脚微微抽搐着挣扎起来，双目紧闭，睫毛颤抖着喃喃呓语:“我没有，不是我……”

        他暗叫不好，怕是有心魔趁火作乱！他念了一道咒诀，并起两指点在她额心，分出自己的一道灵识进入她的噩梦之中。

        方渺渺看到漫天火海里不知从哪盘旋来一阵冷风，天枢手中的贪狼剑和身上金甲化作星星点点散去，他一身天青衣袍站在风里，满身凶戾荡去，眼神清如水中浸月，他说:“渺渺，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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