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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陈晏


妘真醒来的时候,夜幕洒满天际,不知是云雾太重,还是星辰暗淡,除了一弯皎月幽幽的散着光,山林间几乎黑暗。

        妘真艰难的撑起自己的胳膊,坐起身才发现,她此刻化为人形,浑身不着寸缕,躺在林间不知多久,肌肤上还结着霜。

        她想化回狐形,却发现怎么也化不回去,妘真狠狠揉了揉太阳穴,才想起那一场战后,孔雀司婤,生生扒走了她浑身的皮毛和四条尾巴,将她丢弃在这山野间。

        没有毛的狐狸,无法化为狐形,没有尾巴的天狐,自然也不叫天狐,一点法力也不剩了。

        这便是司婤说的,永绝后患么……如今她连只狐狸都不算,更罔论修炼,何谈复仇,何谈升神,如此非妖非人的活在世上,该如何是好。

        妘真艰难的起身,确定自己大概断了四、五条肋骨,左腿上一道见骨的伤从大腿直到膝后,她撑起身子,看到明霜剑还躺在一旁,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妖力将神剑收回体内,只得拿起它当做拐杖,一步一步的往山顶走去。

        此时的伯裘山,空荡寂寥,甚至连虫鸣声都没有,弥漫的血腥气,让人觉得实在阴曹地府也不为过。

        一路上,妘真看到了很多狐族的尸体,大都是在天狐庇护下的普通狐族,有些是有修行过的,死状更惨。她想找找长老们的尸体,却一无所获,走到了晨光熹微,她终于走到了那座熟悉的宗庙前。

        庙顶一半已经坍塌了,庙前原本的血迹也经过大雪的覆盖消散的无声无息,原本妘韫死去的地方,也空无一物了。

        司婤炼化他们的时候,连尸体也没有留下么……妘真眼泪夺眶而出,牵动着她岌岌可危的躯壳刺骨疼痛。

        一时间天地破晓,但这世间却空无一物,了无生气。

        妘真走进宗庙,幸好自己的房间还没有塌,她擦干身上的血迹,找到些药草胡乱捏碎敷在伤口之上,穿上一件纯白的长袍,走到堂中,对着一些仅存的,面目全非的玉石狐像磕了三个头,又去废墟中捡了一些损毁的玉石,用明霜给爹娘、其余十一位长老刻了神位,立于宗庙之北。

        “爹爹、娘亲,各位长老们,狐族遭此大劫,妘真修习不精,无力助我狐族,惭愧不敢独活。然幸偷生,虽被夺狐身,但杀亲、灭族之耻不敢忘,妘真在此立誓,必用残躯将司婤千刀万剐!倘若余后三百年,妘真无法修回九尾,无法报得此仇,自来诸位先辈灵前,自裁谢罪。望诸位长老与庙中先祖,佑我天狐!

        “爹……娘……妘真这便走了,第一次离开伯裘山,当真是不知世间苍茫,何处容身,此刻带着一身残缺,也不知该如何修行复仇……可是爹娘,妘真不敢苟活啊,为什么不让我也,同你们一起去罢了……”

        也不知是身上的伤实在太痛,还是眼泪太过汹涌,妘真俯身将头埋在地上,痛哭失声,“我实在是,实在是,不知如何才好,爹娘,今日下山,一则报仇雪恨,二则油尽灯枯,否则绝不回灵前惹你们生气,爹娘,你们让妘真活了下来,可是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爹娘,我、我尽力了……”

        一年后,中州高平郡。

        高平虽是大周的边关,但关内歌舞升平,重视商路,相邻的昌平郡还有边境大军驻扎,算是大周边郡里难得太平的几个城池之一。关外的商道走下去,就连着广袤的喀什大草原,那里居住着信奉草原狼王的库耶部族,他们百年前归顺大周的第一任皇帝,自此每年的岁供都要从高平经过,也有不少的草原人通过商道和中州人互市,这么多年来也算是生活的安定繁荣。

        高平最热闹繁华的街道,就是东边的百花街,一路走下去,所有的铺子都以花来命名,其中最喧闹的月季楼,是高平最大的一家酒楼,上下五层,最顶上的雅间一个时辰就要百两雪花银。

        一楼均是散座,小二的吆喝声和食客的交谈声此起彼伏,二楼则人略少一些,每个雅座之间均有屏风相隔,其中一张百鸟朝凤图的屏风后,坐着三个衣着墨绿色武服的男子,腰间均配有兵器,袖口绣着一只展翅的金鸟,看上去和普通的食客大相径庭,只要了两坛黄酒,一碟牛肉,却没怎么动筷子。

        “一个人族而已,怎么跑的比泥鳅还快!”其中一个男子低声说道。

        “金晖,沉住气。”他对面的另一个看上去年长一些的男子,端了碗酒,浅尝一口。

        “大哥,我们出来有两个月了,到现在都没抓他,我是怕……那位大人责罚下来,我们又要受刑……”叫做金晖的男人垂目抱怨道。

        “你太浮躁了,上回就在这里失了手,还沉不住气。”年长的男子放下酒碗,看金晖又欲说话,抬手给了一个手势示意他闭嘴,自己闭上眼睛仔细沉吟了片刻,又道,“金晖、金禾,你们去一楼看看,刚刚走进来几个说库耶话的人,似乎提到了‘他’的名字,你们分头去探探,知道消息即可,不要贸然现身。”

        “是,大哥。”接到吩咐的二人即可起身,向一楼走去,虽是八尺男子,但步履却极其轻巧,像飞鸟点地一样不留痕迹。

        路过楼梯口一个绣着百花争艳屏风的雅座时,金晖用极低的声音和旁边面色一样沉重的金禾说道:“再抓不到他,我估计司婤大人马上就会派人押我们回去了。”

        “慎言!在外不可随意提大人名讳。”金禾也低声呵斥了他一句,但是面色却和金晖一样的凝重。

        而百花屏风内,一双攥着酒杯的手隐隐颤抖,快要将酒杯捏碎,待听到二人下楼之后,才从嘴角微微发出一声轻笑。

        在这里听着一切的人,正是从伯裘山一路向北来到高平郡的妘真。

        自她失去了妖身之后,没办法使用任何的力量,与一个凡人无异,唯独身体比凡人强健一点外,似乎再无区别,在伯裘山受的伤,也养了快一年才好了大半。而她来到高平,也是听闻人族有一个极为厉害的降妖师在此处,这人不但能降服千年大妖,还会送给有缘人自己制作的符篆或是法器,似乎都对妖物威慑极大。

        他的传闻始于三个月前,据说一只通体金光的孔雀落于江南的一株千年菩提上,一瞬间树叶尽落,树干迅速枯死,根茎破土而出,顿时方圆数十里的人纷纷磕头跪拜,高呼孔雀仙尊。这时北边一位身着灰色麻布宽袖的道士脚踏枯叶而至,臂弯挎一柄浮尘,行至菩提树下三丈远,拂尘抛向空中,手中结印向孔雀压去,孔雀尖鸣一声,展翅欲飞却被拂尘当头一扫,一时间金光大作,等众人回过神来,孔雀已消失不见了,道人的拂尘已回到手中再一挥,那枯死的菩提树上,一抹新绿悄然而发。

        自那以后,这位麻衣道人的名声大作,传闻是当世最强的降妖师,最后一次有人见到他的身影,便是在这边境高平郡,似乎是要往关外去。

        妘真此行也是前来寻他,世人不知,她确是清楚那孔雀的本事,如今她妖力全无,要想与那司婤抗衡,似乎这人类降妖师是最好的选择。于是妘真微微拉开一点屏风,悄悄竖起耳朵听着楼下的动静。

        刚刚那二人下了楼,却也没立刻有什么动作,径直坐到了靠门边的一张小桌上,隔壁是身着草原服饰的四、五个人,都带着宽帽,看不清长相,说的话也是库耶语,妘真本就离得远,又语言不通,只能用狐狸天生的好听力,仔细听着金晖金禾二人的动静。

        金禾坐在了离那几个草原人最近的一侧,那几人也没避讳什么,说话的声音也不小,有说有笑三言两语的聊着,其中一人还用汉话向小二要了一斤烧刀子和些下酒菜,为首的一人却从头至尾不曾开口。

        金晖二人也不动作,自顾自的喝起酒来,突然那为首的草原男子开了口,用的是流利的汉话,声音低沉浑厚:“二位从扶桑来到高平,一路上甚为辛苦吧。”

        金禾背对他,笑了笑,也不转身:“我们展翼而来,尚且用了两个月,人族脚程比我们还快,我是不信的。”

        “我们自草原而来,到高平做点买卖,阁下似乎找错了人。”为首的男子微微摇了摇头,抬手夹了一粒花生送入口中,兜帽下垂落一缕金色的额发。

        金晖冷喝一声,拍案而起:“少装蒜了,你们刚刚言语中提到了‘初尘’的名字,我们听得一清二楚。你也知道我们是何人,凭你们……”

        金禾抬手拦住了金晖后面的话,起身转向那为首男子的方向,行了一礼,语气却是极为强势的说道:“既然知道我们来自扶桑大泽,你们该自知拦不住我们。初尘在哪里,如实告知,饶你们不死。”

        楼上的妘真听到,暗自握紧了袖中的明霜剑,的确是初尘道人没错,看来她找对了人。而那扶桑之地……再细细看了看金晖袖口展翅的金鸟,原来是金乌一族。看来如今鸟族果然都收归了孔雀,百鸟之皇远在神界,似乎也不想管这浊界之事。

        妘真正想起身持剑下楼,却余光一瞄,背后雅座中,那指派金晖二人的金乌大哥,仍然坐在那里,不紧不慢的提着酒盅。妘真松开握剑的手,重新默默的关注着楼下的动静。

        那几个草原人听得金禾的话,有个身材最高大的大汉发出一声嗤笑,看了为首的男子一眼,得到默许后,摘下了兜帽站起了身。帽下是一幅极具库耶特色的面孔,鼻梁高挺,眼窝深陷,长发是浅栗色,带着些微卷,眼睛却泛着蓝光,配上他远比中州人高大的身躯,足足比面前的金禾高了两个头,面对他像一头野兽一样蓄势待发。

        金禾看着面前这男子样貌,有些愣住:“你们……你们是苍……”

        “啪!”的一声,为首的男子把酒杯重重砸在桌上,打断了金禾的话。本来就引起周围人注意的他们,更加引来了许多目光。

        为首的男子站了起来,帽下的嘴角露出一丝戏谑的弧度,轻声说道:“人多口杂,慎言。至于什么‘初尘’,我等一无所知,还请阁下另寻高明。”说着,便打算带人离开。

        但是金晖怎愿意如此轻易放过他们,大步一跨,腰间短刀就横在了身前,“当我们如此好糊弄么!今日不说出初尘的下落,谁也别想离开!”

        此刀一出,一楼的食客瞬间尖叫四窜,原本喧闹的酒楼瞬间空荡安静下来,二楼、三楼的不少人也探出头向下观望着,店小二和掌柜暗自叫苦,却看着几人的气场不敢贸然上前劝阻。

        “小鸟也敢装腔作势了,陈瑜,让他们学学草原的规矩吧。”为首的男子并没有打算停下脚步,仍往前走去,边走边说道:“别打坏人家的东西。”

        而后方被叫做陈瑜的人,和刚刚那摘下兜帽的大汉,与金晖金禾二人对上,赤手空拳的和两把利刃相抗,也不落下风。

        待那为首的男子跨出月季楼门槛的一刹那,妘真耳风一动,回头看到那金乌大哥从怀中掷出三枚暗剑,向楼下飞去。妘真立刻一脚往长桌一蹬,接力冲向窗口,虽来不及留住飞剑,但是她长剑一挑,搅乱空中风向,让飞剑变了去势。

        她这剑一出,便察觉到后方金乌杀气袭来,顺势弯腰一躲,从窗口跃下,落在主街上,一脚没落稳,似乎左大腿那一直没养好的伤口又撕开了。

        她身侧,正是刚刚迈出大门的那草原男子,看着掉落在地的飞剑,又看了眼窗口飞出的妘真,向二楼喊道:“原来不止两只雀儿,这背后暗算的本事,让在下大开眼界啊。”

        “三足鸟金肃,受我族尊上死命而来,初尘阻我族一统大业,喀什草原是要助纣为虐么?”

        “一统?何为纣,何为虐?你们这些鸟雀,果然脑子太小不甚聪明。”

        金肃听到这话,面色凝重,腰间短刀一拔,便从二楼向下扑来,直取男子眉心。妘真见状,明霜一横,就要冲上前去阻挡。

        谁知男子的身形更快一分,什么武器都没用,便二指夹住金肃劈来的刀,顺势往左侧一带,将他整个人甩了出去,又一手拦住冲过来的妘真,单手提起她的腰往街边一个卖胭脂的小摊上一放,轻声问道:“谢谢姑娘方才搭救,身上可是受了伤?”

        此时的妘真心中震撼,她知这金肃为妖族,虽说金乌善追踪,不善打斗,但也不是凡人仅凭两指便可击败的,此人莫非……也是妖族,而刚刚听他们所言,金乌确是认定了他们和初尘有关。

        妘真没应他,坐在小摊上,不再动作,默默看着他们两方人打斗,明显草原人是占了上风,可是妘真也不敢再贸然出手,是敌是友尚不可辩,她看着街上众人四散慌乱,似乎听到远处有官兵和马匹的声音正向此处赶来。

        “诶……”妘真正打算提醒,却看到为首的那男子向其他几个草原人打了个手势,众人便默契的急速结束打斗,最后都用一招肘击打碎了金乌三人的牙齿,把人往天上一抛,不知落往何处,等把目光从天上收回到街上,却一个人也不见了。

        官兵匆忙而至,只见打斗过后的痕迹,掌柜的和小二焦急的七嘴八舌描述着刚刚的场景,官兵却露出怀疑的神色。

        “军爷,你别不信,这好多人都看见的,他们把人往天上一抛,就都不见了!天上的人也不知落去哪里了,诶!刚刚还有个见义勇为的女侠,就在……就在这啊……人怎么也没了……”

        “诶!等等我……”妘真当时见他们打了手势要撤,便立刻追了上来,好不容易在这条小巷子追上了他们。

        “少……少爷,是刚刚那姑娘,怎么追来的这是。”名叫陈瑜的男子摘下兜帽,有些好奇的看着她。

        “这里安全了,少爷,她好像受伤了。”另一个人也摘下兜帽,仔细端详着她,却谁都不靠近她。

        为首的男子帽檐下的眼睛似乎一直在打量她,半晌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追我们。”

        “我……”妘真抬起头:“我是个降妖师,我听到你们说初尘了,我想找到他,找他学艺。”

        “你误会了,我们不认识你说的那个人。”陈瑜皱了皱眉继续说。

        “我真的,真的,很需要找到他,妖魔杀了我全家,我要报仇……”妘真艰难的吐出最后一个字,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在发烧。大腿那条骨头都翻出来的伤,自己半吊子治了一年,不但没养好还恶化了啊。但是这伙人,是自己目前,唯一的希望了,说什么也要抓住他们。

        为首的男子盯着她看了许久,久到周围几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也不敢贸然动手,突然就看他摘下了兜帽,直面着妘真。

        妘真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相貌的男子。像他们狐族的男子,大多俊朗中带着一丝妖冶,如她父亲也是温润如玉般的品貌,而她一路见得人族男子,多不及狐族貌美,气质出众者也寥寥。而面前这位,发色是很纯的淡金色,骨骼带着草原人特有的挺拔,眼睛说不清是灰还是蓝,嘴唇很薄,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意味,但他整个人的气质,就像一头在等待猎物的猛兽,和他对视,居然给活了几百年的妘真一种威压,妘真更加坚信,他一定不是普通人类。

        “你叫什么名字?”还是听不出什么态度的浑厚声音。

        “妘真。”

        “你是降妖师?”

        “我……想做降妖师,为家人报仇。”

        “被什么妖杀的?”

        “孔雀。”

        那男子笑了,妘真知道自己赌对了,她看着那男子的笑容,眼神中有杀意也有暖意,就像初春刚刚化冰的溪水,冰冷刺骨又带着复苏的温暖。

        “那就跟我们走吧,带你找到他,他收不收你为徒,可就帮不到你咯。”

        妘真立刻点头,看着他要转身离去,脱口而出:“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陈晏,我也是个,降妖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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