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师门
能赶在进宫谢恩前回一趟家，梁妧是很高兴的。
虞氏陪着梁翰坐在主位，如今看晟王，终于有了丈母娘瞧女婿的欢欣。
陛下赐婚，正经名份有了，之前王爷跟个花魁闹得沸沸扬扬，如今洗刷成仗义助孤女的好名声。
尤其当日人在王府门前谢恩，接过放妾书的时候，围观人群瞧得清清楚楚，兰氏孤女三叩首，大声感谢王爷和夫人的话，早就从齐安大街传遍整个京城。
虞氏终于觉得，就算这会儿下地府面见公婆，也能挺直腰杆了。
上次回门的时候，王爷坐着软轿，一副走不动道儿的样子，后来还咳了太子一身血。
这次就精神旺健多了，跟小姑两个站在一起时，虞氏觉得，男俊女俏，真是太般配了。
女人家的心思浅薄却又实在，想得就是好好过日子，梁翰则不同。
他做粮草督运多年，与之打交道的除了边关将领，更多的是地方官吏，各地粮仓及水陆两运上的人，精于世故，只是因天性不愿圆滑做人，疏于交际。
因着晟王那几句看似随意的话，梁翰才对将军府的处境豁然开朗，依此行事，果然立奏奇效。
让他隐隐有感，藏拙二字，用在晟王身上，似乎也恰恰适合。
这会儿虞氏刚听晟王说了大婚的安排，很是心满意足，梁翰这一家之主，便也跟王爷随意攀谈起来。
说的是他一位故友来信提到的消息，“这人在策州水运衙门做事，职位不高，就在沧澜江观风渡口做个监察小吏，说起去岁策肃高原雪天比往年多，恐怕今年要有大涝。不知这事，王爷有没有听人提过？”
萧钰摇头，“本王人虽在京城，却是足不出户，有时闲暇也翻翻邸抄，侯爷说的这个，倒是未见有地方官员上奏。”
其实这两位都是闲散人员，这会儿说起时事来却一本正经的，他们聊的这些，虞氏听着没滋没味，笑着起身：
“我去厨房看看宴席准备得如何了，老爷，你陪王爷到书房坐坐吧。”
原本是一家子齐聚，这会儿虞氏是看出来了，男人们有自己的话题，因此借故避让。
梁明赫趁着母亲起身这下，刚好挡住晟王视线，连忙跟小姑打手势，挤眉弄眼的。
被虞氏看见，顺手在他后脑上呼了一下：
“眼见要说亲的人了，好该稳重些才好。”
梁明赫年底就满十八了，前几年梁家光景不好，连个上门提亲的都没有。
柱国大将军的嫡孙，即不从伍、又不习文，偏偏去了最不受重视的工部，京城里没人家瞧得上他。
如今却不同，水涨船高当上丹阳侯府世子，立马就变成年少有为，将作大匠的高徒，那必得是天资聪颖、惊世奇才……
不过几日功夫，已有不少上门打探消息的，这股热乎劲儿，快赶上当年梁妧十二三岁那会儿了。
她这次回来自是要过问侄儿婚事的，给他回了个眼色，起身笑盈盈看着兄长和王爷往书房去，这才跟梁大傻凑到一块儿。
一手搭他肩上，黑葡萄眼弯成了月牙儿，觑着侄儿道：
“你娘给你定了谁家的姑娘？小姑帮你掌掌眼。”
萧钰才刚走到门口，听见这话回头，就看见她飞扬肆意的笑脸。
在他面前时，起初她恭顺得紧，透着小心戒备，后来……温柔娇弱里，开始显出些俏皮的天性来。
他以为那次夜猎快把她吓破胆了，可后来韩落来报唐玖死状时，除了心口一刀致命，脸上身上另有两处极细且锐的伤口，在她身上找了几日，才知是头上那朵珠花之功。
她并不是毫无还手之力的弱女子，他早就该知道的。
这会儿看着她跟侄儿站在一起，啧，她怎么有个这么大的侄子，怪讨厌的……
萧钰站定，朝梁明赫招了下手，“来，姑父有个东西给你。”
这模样跟喊小孩似的，梁明赫一下涨红了脸，警惕盯着他，不肯应承这称谓：
“王爷何事？”
前阵子他去王府，没给过王爷好脸色，人家也没跟他计较，雷火案之后又是赐婚，他这会儿已经不恼了，却被他忽然这么一声姑父，又再怒从心头起……
萧钰笑微微的很是和蔼，大有长辈风范，梁妧却看出他眼里的那点促狭，大概是要找回场子。
啧，梁大傻要吃亏，忙上前一步，准备打个圆场，就听他问道：
“上回给你那套弩谱，打开了么？”
梁明赫一口怒气立时委顿，又羞又愧摇头。
萧钰往回走了两步，手里拿出个不大点的金属物件，朝他一抛。
“实在抱歉，上回忘了把机关钥匙给你。”
梁明赫接住东西的时候，表情很复杂。
感激混着愤懑，还有一丝骄傲，脸上时青时红，梁妧觉得他像个怨妇，怪可怜的，不由回头瞪了萧钰一眼。
萧钰对上梁妧抛来的白眼，笑得倒是很开怀，转身推着梁翰的轮椅出了正厅，左迁守在门外，这时上前与侯爷见礼。
萧钰介绍说：“这位左先生，便是上回我说的幕僚，今日随本王一道过来，是想跟师弟见个面。”
梁翰微一诧异，抬头望人的目光炯炯有神，“久闻先生大名。”
他听封轲提过，就是这位在替晟王医治寒毒。
两人客套寒暄几句后，封轲过来，先拜见了晟王，将两人送至书房门口，这对师兄弟便到了后府花园一处凉亭下。
左迁一向比晟王还少在外抛头露面，今日是接到信才过来，看着师弟这副闲云散鹤的模样，忽然有点羡慕。
“我还道你的卜卦寻人不灵了，怎么，真找着师姐了？”
封轲未答，解下腰间一枚小葫芦，在他面前晃了晃，“侯爷替我弄来的烈稞酒，师兄尝尝？”
左迁眼前一亮，接过灌了几口，一抹嘴大呼过瘾，把酒葫芦递回去。
“久不喝这么烈的了，比观风渡的烧刀子带劲。”
“知道师兄想着这一口。”
封轲推还给他，这才道：“倒不是我学艺不精，不过是真龙之气太重，压住卦象不显罢了。”
左迁脸上笑容淡了，无奈又似早有料定，点点头，“她真的在那儿……”
“趁这几日清颐园乱着，我去看了一眼。”
封轲看着远处，侯府这边也在日夜动工翻修，远处隔着围栏布挡，他轻声道：
“师兄，我看见她了，她……还和小时候一样，爱跳舞，笑得很高兴。”
左迁无言以对，师父收了三个弟子，按入门他和封轲排在那人之后，但论年纪，师姐却比他俩小得多。
他早年闭关苦读策论，学成后又早早下山，不似师弟，跟她相处的日子更长。
不过……，他有心劝鉴，“师姐她身份贵重，……与你我不是一路人，师弟不如早日放下，过你逍遥自在的日子，不好吗？”
封轲平静收回视线，神情疏淡，“我知道，就是想过来看她一眼。”
“你要回山了？”
左迁私心里，是很想让师弟留下帮帮他的，“师父的遗愿，你就这么在边上闲看着，让师兄我一人折腾是吧。”
封轲朗然一笑，“能者多劳，师兄乃经纬治乱之才，我学得那些杂七杂八，不过小技，王爷也不一定肯要我。”
左迁就不出声了，其实就是他剃头挑子一头儿热。
若王爷有心，左迁知道，他必有能让师弟心动的手段，再说师弟心性淡泊，恐怕也未必能接受王爷那样的脾性。
要说契合，师弟不如他，左迁很有识人之明地想。
“那也不急着这会儿就走，梁侯爷这人应该跟你合得来吧，他这府上事少清净，大隐于市，阿轲不是我说你，红尘历练也是本门一项必修功课，师父不在了，你就该听师兄的。”
封轲是个随性人，听他都这么说了，笑着点头，“前两天在世子那里，看到师父的九曲筒了，这宝贝你怎么舍得送人？”
左迁一时没明白他说的世子是哪位，想了一下才记起是这丹阳侯府的世子，道：
“哦，里面装的是那套弩谱，我给王爷了，工巧造诣上，你我都学得不精，师父的心血不该埋于深山，这也是他老人家自己的意愿。”
封轲颌首，“柱国大将军的后人从此不沾兵事，转行工器，反是长久不息之道，梁明赫是个人才。”
……
梁妧跟着侄儿一路往他院子去的路上，掰着手指头，给他数她叫得上名儿的京城贵女。
梁明赫觉得她像只嗡嗡乱吵的小蜜蜂，不耐烦掏掏耳朵：
“女人只会影响我打铁的热情，小姑你快歇菜吧。”
推着她两个肩往书房去，到了案前一拍，一副自得意满：
“怎么样！”
上次给他的那只铜片卷轴，被拆得七零八落，案上铺着大张雪浪白宣，上面精勾细绘的图样，看得梁妧眼有点晕。
难怪萧钰刚才给他机关钥匙呢，梁大傻这是……早就被人给耍了。
她有气无力说：“现下有钥匙了，快打开瞧瞧，里面到底藏着什么宝贝。”
啧，梁明赫白她一眼，“这你就不懂了，能拆解九曲连窍机关，才是本世子最大的成就。”
敢情他这是买椟还珠呀，梁妧无语。
她把卷轴拿在手上，脑中灵光一闪，觉得跟上回那只机关筒有点像，总算明白，为何唐百溪明明手握秘方，却始终不得其法。
梁明赫是有真材实料的，连他都解不开的东西，恐怕兵部军器司那些人拿到手，也是无计可施。
“你这张图解，借我参详两日呗。”
兰家秘方在王爷手上这事需得隐秘，所以他只拿给陆侯爷看，梁妧本想让梁明赫出手的念头打消，若是铁都督那边没着落，说不定她能试试。
梁明赫把机关钥匙扔在桌上，嘿嘿冷笑，听她这话大手一挥，“只管拿走，小爷我已经解完了。”
出完一口恶气，他又换了神秘兮兮的调子，“小姑，你可知这陌野山人是何方神圣？”
“世外高人嘛。”梁妧以前听他说过。
“那你知不知道……”
梁明赫朝窗外张望一下，这才说：“这人早年做过西肃王帐的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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