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表演深情

皇觉寺坐落半山腰，基石垒就的一方宽阔平台，地势颇高，由此可俯瞰整座山间密林。

        鲲鹏崖离得不远，拐过前面的山壁便到，梁妧在昏黄日影中行着，心下亦在感叹因果的奇妙。

        梦中她嫁给冯青疏，三月后出逃，这次她把正妻的位置拱手相让，谁想唐玖也落得同样下场。

        命运的鬼使神差，令她啼笑皆非。

        念秋走在她身旁，知夏则在靠外的一边，虽有护栏隔着，仍不时提醒：

        “姑娘看着点脚下，朝里走走，别瞧外面，崖下可深着呢。”

        梁妧一边一个攥紧她俩的手。

        那场梦里，她病在后宅的时候，只剩她们两个日夜陪在身边。

        后来念秋还是被冯青疏那狗贼盯上，梁妧还记得，那日她神色平静跪在门口，朝病榻上的自己磕了三个头就出去了。

        后面的她没瞧见，只听到窗外一声重响，再之后，就是下人们惊呼的跑动声。

        还是知夏跟她说的，念秋出门就撞在柱子上，当场人就没了。

        那之后，知夏拿刀划了脸，夜里时常翻墙出去，替她打听梁家的事。

        有天夜里雨下得大，到早上仍不见人，梁妧撑着到了门口，见着院子里浑身是血的知夏。

        是冯青疏叫人拿棍子打死的，尸体丢回院里，在雨地躺了一夜，浑身惨白，脸上的刀疤没像平日那样肿起外翻，恢复了旧日俏丽的容颜。

        知夏身上已没有一滴血，全被冲刷进泥泞，梁妧就坐在血水里，抱着她冰一样的身子。

        冯青疏居高临下俯视：

        “这么个丑丫头，就是脸没花，大爷我也瞧不上。梁妧，如今你在这世上只有我一个倚仗，识趣的就别像个木头似的。”

        他凑近来，粗重的鼻息喷在脸上，酸臭气让她恶心欲死。

        “别说我不给你机会，今晚让爷弄得你舒服了，你才知道，做女人真他么容易……”

        那天梁妧强撑着饱食一顿，有力气把自己收拾得干净整齐，冯青疏过来的时候很满意，径直朝榻边走，猴急扒身上的外袍。

        转过身，她手里的茶壶重重砸在他额角，“咚”声闷响。

        她那间屋里连根粗点、够上吊的绳都找不出来，茶壶不够重，里面装的是知夏血染的泥土，份量不够要了冯青疏的命。

        她不敢多耽搁，搜出他的腰牌，潜到后院偷了匹马，连夜逃出城。

        梁妧重重喘了口气，又去看崖下染了金光的山林。

        知夏去扳她的脸，“说了别瞧……，哎呀，姑娘，你怎么哭了？”

        摸到一手泪，吓了一跳。

        念秋拿帕子给她揩着，柔声劝她，“姑娘，我觉得王爷对你挺好的……”

        知夏也忙说：“对对，才不像冯青疏那个狗东西……”

        “我知道……”

        梁妧搂住两人的脖子，又哭又笑，“我就是……”

        就是太高兴，因为你们都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她拿帕子醒了鼻子，一手拉一个往前走，“快点，再慢了，可就看不着神鸟归巢的美景了。”

        山崖边已能看见大鹏的半截翅膀，晕染着落日的金辉，耀耀灼目。

        转过山壁，石刻的高崖下站了许多人，听到声音都转过头来，梁妧黑眸一凛，见着正中那人，正是冯青疏。

        知夏看见就呸了一声，刚才不该提这狗贼的名，忙拉着梁妧转身往回走。

        冯青疏已几个箭步抢上前，挥手间，他身后几人过去堵住来路。

        “妧儿，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冯青疏离得两步站定，深情款款说道：“老天也知，你我情缘未尽。”

        梁妧本来一眼瞥见他，立刻就扭开头，根本连视线都不想沾到这个人，听到这话倒抬眼打量，盯着他额角上的疤，心下莫名。

        怎么都觉得，跟她梦中砸的那一下，位置差不离。

        这人从前可没这么大胆，只敢远远表演情深意重，如今竟能说出这种话来，梁妧笑了。

        “冯将军莫要信口雌黄，休说你我现已无婚约，即使从前，我与你也从未在人后说过半句话，所谓情缘，不如回去与你家夫人说。”

        她义正言辞的拒绝，在冯青疏听来却是一喜，忙道：

        “妧儿，我知错了，我已休了唐玖，跟那个贱……跟她再无半点瓜葛，我心里……”

        不等他的污言秽语出口，念秋厉声喝断：“冯公子还请慎言。”

        宫里赐婚的圣旨晌午才出，冯青疏这两日在城外追逃妻，还未听说。

        在他看来，晟王断气不过迟早的事，他还有机会，这时再不端着，大步上前，口中急切：

        “妧儿你听我说，晟王那病秧子不日就没命……”

        知夏横在前挡住梁妧，拍出一掌。

        冯青疏身手上还是有两下子的，只是不愿惹恼梁妧，没太下死手，作势格挡间，看见梁妧眼眶通红，显然刚刚哭过，这下更是喜不自胜。

        “你还年轻，难道要给他守一辈子寡？我对你的真心指日可鉴，妧儿，你别糊涂呀……”

        知夏怒极，抬腿劈掌连击，冯青疏不得己退开一步，挥出一拳扫向知夏的肩头。

        这丫头毕竟还是年纪小力气不足，险险旋腰避过，却不肯退，与他交起手来。

        韩落转过崖壁便见不妥，吩咐护卫回去报王爷，他则提步上前，却被冯青疏的手下拦住。

        冯青疏挂着五品军衔，如今在京城北禁卫效力，这次出城还叫了营里十几个弟兄，人手充足，大有找到唐玖就地杀人灭口的打算。

        北营无令不入皇城，再说晟王这两年少出门走动，这些人并不识得韩落，拦着不让过。

        两句话的功夫，知夏已险象环生，被冯青疏故意逼向崖边。

        “冯青疏你敢……”

        梁妧尖声惊呼，念秋正拉着她往身后藏，这时两人又一起扑过去救知夏。

        已另有两三人替下冯青疏，知夏翻腕亮出一截长刺，“哧”地一声就捅进一人的肩窝，像头初生的虎崽，长腿一踢，踹在另一人脸上。

        梁妧也已拔下发中长簪，朝逼来的冯青疏乱挥，全然忘了害怕，将门的血液此时熊熊燃烧。

        上辈子没要了你的狗命，那就现在！

        可惜……，她毕竟不敌行伍多年的冯青疏，念秋被一把推翻在地，他卖弄似的闪身自如，避着梁妧的簪子，朝她白皙的手腕抓来。

        另一边，因知夏频出狠招，一个北营小校恼将起来，亮出长刀朝她横斩，知夏急急后仰，刀风贴面而过，削断几缕头发。

        她这时半个身子已挂在栏外，若非长腿及时构住横栏，怕是已栽将下去。

        “知夏……”梁妧一眼瞥见，几乎惊得魂飞魄散。

        那小校戏耍一招得手，刀刃转回拍中知夏小臂，长刺脱手，“叮叮”响着滚下深崖。

        “你这小娘们儿还挺凶，看哥哥我……”

        这人口上流里流气，仗着长刀威慑朝知夏逼近，她此时腰抵栏杆、再无退路，狠狠朝这人脸上啐了一口。

        “有种杀了我！”

        韩落这里仍被几个大头兵死死挡住，此时一抛腰牌，另一手打出枚袖箭。

        劲猛风声袭至，冯青疏大骇，戏弄的轻松顿消，如临大敌猛地蹬地回撤。

        袖箭激射推离冯青疏，划出个弯弧绕过他，正到了那名小校身后，无声没入后颈，角度分毫不错。

        这人着了知夏一口唾沫，还没来得及擦，倏地脖子一歪，当场气绝。

        死了个人，原本袖手看戏的数人大呼小叫间，都朝梁妧围上来。

        一个黑漆漆的圆球，已悬停在她身前一丈距离，暗器好似天女散花，砰然炸开。

        冯青疏这时已站都站不稳，摔在地上连滚带爬向后逃窜。

        都说晟王的护卫，是“铁都督”陆侯爷亲自挑选的武器大师，身手上更是以一敌百，冯青疏没想到，梁妧不过出来闲逛，竟也给她配了这样了得的人手。

        这时，前面堵截韩落的几人也跑过来，其中一个恭敬将王府的腰牌双手递回，另一个凑在冯青疏耳边，神色急切。

        “晟王来了。”

        前后连半盏茶的时间都没到，那个回去报信的护卫用上轻身功夫，出了山崖路便向天抛出一枚信哨。

        萧钰在禅房听到哨声时，霖和大师眼一花，面前的人已没了踪影。

        晟王出现在崖路时，冯青疏正气急败坏，又满心不甘地被人簇拥着，向另一边退走。

        冯青疏回头瞥见梁妧，立在那只展翅大鹏的羽翼之下，因摘簪滑落的一绺秀发迎风扬起，吹拂在她润红的小脸上。

        比起上次在梁府见时，她出落得越发动人。

        若说她过去宛如含苞待放、俏生生亭立水间的一朵莲荷，如今就似受过雨露滋养、妖娆盛放的玫瑰，浓艳得让他移不开眼。

        妈的，难道晟王那短命鬼已经享用过她了？他抓心挠肝、心痒难耐地扯了把领口，这才摸到一手血，登时脚软向地栽去。

        “我……我是不是中毒了？”

        这才摸到，颈上扎了一枚短刺。

        一人扒住他脖子看了看，大呼侥幸，“还好，没毒。”

        拖住人飞快逃窜。

        晟王他们虽见得少，恶名远扬，不是好惹的。

        萧钰到来时，梁妧正蹲在知夏边上，看她小臂红肿一片，好在未伤筋骨。

        “疼不疼？还说别让我走边上，你自己怎么不看看后面，就差一点点，吓死我了……”

        知夏的拳脚功夫，应付刁钻婆子还能逞威风，对上正经受过训的哪怕小兵卒子，也是相当吃力。

        功夫学得早，临敌经验却少，她从前在家也是大小姐，行馆那些她爹的弟子，谁敢跟她动真格的。

        这会儿气鼓鼓坐在石台上，抱着胳膊小脸涨得通红，深恨自己没用。

        梁妧还想唠叨她两句，后领子被人一提，栽进个微冷的怀抱。

        没想到他来的这么快，她心下微暖，抬头小声喊了句：“王爷……”

        就见萧钰微眯着眼，正看那边远远退走的一群人，瞧见被人死狗一样拖着的冯青疏，黑眸一沉，冷声问韩落：

        “你弄死他了？”

        “没有，刺上无毒。”

        韩落自是清楚他家主子的脾性。

        萧钰“嗯”了声，这才垂眼看怀里的人，指尖挟着那缕墨发托住后脑，梁妧被他把住向后微仰，微红的眼眶里乌眸湿漉漉的。

        他端看片刻，吻去她眼角渗出的泪，“吓哭了？不怕，我在。”

        呢喃声满含宠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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