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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狼子野心的摄政王13


顾问山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  心中何尝能够好过。

        之前在山中那座与世独立的竹屋中,随着时间的推移,简子晏仿佛是渐渐对他放下了心防,  开始试着接受他的示好与感情。

        即使他心底没有感受到简子晏愿意回应他的感情,但是简子晏逐渐软化的态度也给了他鼓舞,  他也曾一厢情愿地认为,  只要再多给他一些时间,  他一定能重新温暖简子晏的心,一定能等到他回应自己的那一天。

        但是自从回宫以来,知道了这么多秘密之后,  他越来越惶恐地觉得,简子晏从来都离他如此遥远,  永远也不可能回应他的感情。

        尤其是在此时此刻,他的脑中前所未有的清明。

        “在摄政王的心中,装着天下苍生,装着江山社稷,  装着六年之前的青玠,却不会装下他自己,  更别提一个顾问山。”顾问山按住裴明珏的肩头,在他的怔忪下苦涩地说,  “皇上莫非还没想明白吗?摄政王之所以对你曲意逢迎也要保下我,  理由正如当年对先帝低下头保下你一般,他的每一次妥协都不是为了他自己。”

        裴明珏露出比哭还要难看的苦笑。

        顾问山都能想明白的问题,  他何尝会不明白。

        只是在经受过如此多的冲击之后,他无比渴望地想要找出一个理由,  一个让他能够为简子晏做些什么的途径。

        然而现在顾问山毫不留情地粉碎了他最后一丝希望。

        简子晏这一生都挣扎沉浮于这座华丽巨大的囚笼之中,  即使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也要为这个国家留下薪薪的火种,不想因为他自己的原因而折损大景的一员猛将。

        “老师……”

        裴明珏的声音轻柔低哑,他将他冰凉灰白的手背贴在自己的脸颊上,用含着无比柔情的眼神望向简子晏。

        “你是最温柔的人了,只是这份温柔是给天下人的,就像没人能拥有月亮,也没有人能拥有你。”

        顾问山觉得他甚至平静得有些不正常,脸上不由露出担忧之色,他迟疑地唤了声:“皇上……”

        “嘘。”裴明珏轻声道,“既然老师不愿意跟你走,你就先出去吧,不要打扰老师休息。”

        顾问山心中的不安愈发扩大,他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是看见裴明珏一动不动,满脸温柔地望着简子晏的模样,知道此事再说什么恐怕他也听不进去了。

        在顾问山出去之后,裴明珏拿过一旁九叶莲熬制的药,毫不犹豫地给自己一口灌了进去。

        随即他用小臂撑起简子晏脖颈,轻柔地含住他的唇瓣,小心地将口中的药液给渡了过去,同时还用两指轻轻地按捏简子晏的喉口帮助吞咽,防止他噎到。

        就这样反复几口,简子晏喝下全部的药,脸上才有了一丝丝短暂的血色,神态也安宁了几分。

        裴明珏珍惜地给他擦干净嘴角,然后就跪坐在床边,将头靠在最靠近简子晏的地方,如还没长全羽翼就被踢出窝里的雏鸟,委屈而贪恋地倚靠在窝边祈求大鸟的怜惜。

        “老师,青玠知道你不想见到我,但是在你睡着的时候,让我稍微放肆一下,好不好?在你醒来之前,我就离开这里,一定不会让你再看见我的脸。”

        他阖上眼睛,脑海中却又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在梦里时,简子晏俯下/身来为他遮阳的那一幕。

        他的眼眶瞬间烫了起来。

        也许老师不知道,其实他第一次见到老师并不是那一次,而是在受封状元的金銮殿上。

        那时他满身阴暗,虽然身列太子之位,却像个刚从地沟里爬出来的老鼠,他看着殿中风流蕴藉的状元郎,仿佛满目都是那抹红衣的影子。

        只是对那时的裴明珏来说,简子晏是个太过遥远的存在,他甚至不敢想象自己会与他有什么牵扯。

        所以等简子晏一身白衣,亲自躬身为他遮阳,说从今以后他就是他的太傅时,他才会被硕大的惊喜填满胸腔,以至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做出那些笨拙的表现。

        裴明珏想到这里,唇畔露出一丝微笑。

        在老师的面前,他似乎一直都是笨拙且低幼的,什么事都做不好,什么事都要找老师,而老师也的确一直在包容着他,教导着他。

        如果没有……想必他们会一直维持着这种相处模式,直到他登基,他拜相,他们将永远恪守君臣之礼,永远没有猜忌怀疑,他也许会将这份心思永久地埋藏在心底,一直等到他们双双老去,即使在临死之前,老师关于他的记忆也不会包含分毫阴霾。

        想到这另一种可能,裴明珏深深地陷入自己的想象中,神色有些痴了。

        直到简子晏的手微微动了一下,他睁开眼,满含不舍地望了简子晏一眼,转身离开了这里。

        ……

        简子晏本以为醒来时又会看见裴明珏的脸,然而只看到了熟悉的帷幔。

        虽然有些意外,但他此时已然没有心力去在意和愤怒,他颇为平静,只是控制不住地轻咳几声。

        紧闭的帷幔瞬间被人拉开,简子晏顺着声音望去,看到了顾问山惊喜交加的脸。

        “是你?”他颇为惊讶。

        “你醒了。”顾问山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微微发颤,连忙清了下嗓子,他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定定地望着简子晏,“你现在不能乱动,想做什么?我来帮你。”

        简子晏淡淡地笑了一下。

        因为病痛的折磨,他的面容瘦削枯白,早已没有了那令人炫目的容光,但他底子实在太好,以至于即使到了现在,也仍然别有一份清减的美感。

        这一笑犹如昙花一现,洁白而脆弱,让顾问山舍不得移开目光。

        “扶我坐起来吧。”简子晏道。

        顾问山依言,如同捧着最珍贵的瓷器,极为小心地将简子晏扶了起来。

        顾问山坐在床边,有些不知该从何开口,反倒是简子晏主动问:“皇上是上朝去了么?”

        顾问山小心翼翼地瞥了眼他的神色,见他表情淡淡,没有任何动气的迹象,才谨慎地回答:“此时已经下朝了,正与几位大臣在御书房商讨事情。”

        简子晏见他如此坐立不安,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你此番回来,有没有受刑?”

        “没有。”顾问山坚定地摇头,“皇上还没有来得及处置我,后来得知了……就将我放了出来。”

        他说着,又将可能会露出伤口的袖子悄悄往下拽了拽。

        简子晏将他的举动看在眼里,却也什么都没说,抬起细瘦的腕子去拿床头的茶杯。

        顾问山连忙给他斟上不冷不热的温水,延福宫里所有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包括水都是随时有人更换,就是为了确保简子晏想喝的时候随时都能喝到温度适宜的水。

        简子晏喝了一口,却没有丝毫减缓干渴的感觉,反而蔓延上愈发浓重的血腥味道,他知道自己的大限快要到了。

        但他没有露出任何异样的神色,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将茶杯放回去,看向顾问山的眼睛。

        “将军也知道了那些事吧?”

        顾问山就像一个被戳破秘密的小孩子,他手足无措地望着简子晏半晌,才期期艾艾地道:“皇上没有全部告诉臣,只是后来有一些事,是臣派手下去查的……”

        “慌什么,我又没有怪你。”简子晏道,“其实所谓的真相,与世人的揣测也并无很大不同,全天下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难道还差你一个么。”

        虽然简子晏语气平静,但顾问山还是从里面听出了几分无可奈何的压抑与自嘲。

        “你说得没错。”他坚定地说,“现在世人都知道,摄政王简子晏一心为国为民,对大景忠贞不二,只是当今皇上被小人蒙骗,才会错罚忠臣,并且皇上已经颁布罪己诏,向天下人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并为摄政王正名。”

        简子晏愣住了。

        “我不是想为皇上说好话,只是不想让你心中有怨,虽然这无论如何都无法避免。”顾问山语气苦涩,“但我想让你知道,你的清白声名丝毫无损,你仍然是百姓心中的好官。”

        简子晏眸光一颤,没有表现出喜悦,也没有表现出怒火,只是充满疲倦。

        “清白的声名不是靠嘴说出来的,本就不算清白,正这个名又有什么用呢。”

        “不!”顾问山焦急地道,“你都是被迫的,从来都没有用过世间猜测的那些手段,如何不能算作清白,如何不值得正名?如今只是让世人得知事实罢了,你别……多想。”

        顾问山此时极其痛恨自己从小痴迷练武,搜肠刮肚也没有几两墨水,以至于现在想安慰这个人都不知该如何安慰。

        简子晏什么都没说,也许他心中已疲惫至极,对于名声,对于皇家,甚至对这曾经误解他至深的天下人都已经没什么话好说,他只是平静地靠坐在床头,面色如古井般无波。

        顾问山怔怔地望着他,心中的渴望与悔恨汹涌地翻滚着,突然他脑中一热,早已期盼过千百次的话忍不住脱口而出。

        “我带你离开如何?我们不要皇上的东西,躲到他无法找到的地方,从此远离皇宫,再也不让你被这里的人和事伤害。”

        说出这番话他有些后悔,却又无比坚定地望向简子晏的眼睛,表达出自己的决心。

        简子晏的眼神终于有了波动,他清明澄澈的眸光落在顾问山身上,仿佛一眼就能看穿他心中所有的想法。

        顾问山前所未有地紧张起来。

        万一简子晏答应了呢?他一定也十分想离开这个皇宫吧,万一有那么一丝丝的可能他愿意和他一起走……

        “我已经走不了了。”

        顾问山心中一沉,所有的紧张与期盼一起重重地往下坠去。

        简子晏声音喑哑得厉害,却仿佛包含着一股无形的力量:“如果我想要离开的话,在皇上离宫的那三年间,我有无数次机会可以走,但我都选择了留下。”

        “为什么?”顾问山焦急地问,“现在没有人能限制你了,皇上也已经逐渐成长为一位明君,宫里应当已经没有你在乎的人与事了吧?”

        简子晏叹了口气,在裴明珏的不在的时候,终于还是露出了复杂的目光。

        “青玠……”他呢喃出这个名字,却又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说,“顾问山,你是大景的将军,我当初救你,并不只是因为可怜你,你从小就有领兵作战的才华,这点在后来的战事中得到过数次的印证,你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大景需要你,作为你这样的存在,拥有私念是不合适的。”

        顾问山表情扭曲一瞬,他分不清此时心中荡漾的是心疼,悲伤,还是愤怒:“在你的心中,当真就只有大景,只有百姓吗?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你岂能没有一丝为自己考虑的想法?”

        简子晏望向他,道:“我有过。如果我完全没有私心,我就不会寒窗苦读十年,如果我没有一点私欲,我就不会忍受那些侮辱也要苟活于世。”

        顾问山问:“那你的私心是什么?”

        “我的私心……”简子晏恍惚了一下,瞳光恢复清明,“曾经我的私心,就是他年史书工笔,能留下我的贤臣之名。”

        在这一刻,病魔带来的憔悴仿佛从他身上消退了,他的眼中燃起一簇艳烈的火苗,烧毁了他孱弱苍白的外表,一种从灵魂中迸发的力量跃然而出。

        “旣登爵位,禄赐颐贤,布衾疏食,用俭饬身,我做到了,自当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即使人固有一死,我也问心无愧。”

        顾问山呆呆地站在原地,被这份独一无二的私心所震撼。

        “为……什么。”他怔愣地问,“人人都想做贤臣,却也无人……能做到你这般地步。”

        “为什么?就因为我是简子晏。”简子晏脸上流露出几分孤傲之气,“我从小寄人篱下,无人在意,那时我就发誓,终有一天我要让这全天下都记住我的名字,虽然只是孩童幼稚的想法,但却是支撑我活下来的理由。”

        顾问山抿起唇角,他回忆起所调查的摄政王的生平。

        简子晏父母双亡,又家徒四壁,家中的亲戚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将卖与富贵人家做书童,那家人是当地有名的恶霸,仗着家中有钱堪称地头龙,对待一个买来的小童自然也不会多好。

        在非打即骂中度过了童年之后,天资聪颖的简子晏通过偷听少爷上课,自己用沙土与石子练习,逐渐识文断字,并想办法偷出自己的卖身契逃了出来。

        此后的调查因为年份久远不甚清晰了,只知道他一个人流离辗转,直到几年之后才被一个私塾先生所收养,从此世间就多出一位惊才绝艳的状元郎。

        “现在我已经不靠这个理由活着了。”简子晏道,“而我的私心,也就当做一场梦已经醒来,我不再有执念。”

        “但若是我有执念呢?”顾问山控制不住翻涌的情绪,声音有些发抖,“我找了你那么多年,而你现在让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去死?”

        简子晏沉默片刻,眉眼柔和下来。

        “我很抱歉。”他说,“不过我想,如果我死在只有我们两人在的地方,你也许会更难走出来了。”

        顾问山终于忍不住,即使在边关打仗重伤垂死,即使几次受刑几乎去掉半条命,一辈子都没有哭过的他还是落下了泪来。

        即使到了这种时候,简子晏还是如此温柔地在为他人打算。

        【顾问山原谅值已满】

        “你还想要做些什么吗?”顾问山哑声问道,“我全都给你找来。”

        简子晏沉吟:“那就,给我找几副笔墨来吧。”

        ……

        在顾问山拿来上好的笔墨之后,原本已经行将就木的简子晏居然奇迹般地站了起来。

        他甚至不用顾问山的搀扶,一步一步,慢慢地来到书案前,看着笔墨的眼睛泛着璀璨晶亮的光芒。

        他静默许久,忽然执笔沾墨,随着他的书写,俊秀大气字迹跃然纸上,竟是几分与他本人不符的狷狂。

        一品大将军顾问山亲手伺候笔墨,悄悄归来的裴明珏将自己隐在殿外面露痴迷,周围伺候的宫人也被吸引了目光。

        所有人全都深深地迷醉在简子晏泼墨挥毫的风采之下,就算是没有见过当年状元郎的人,也不难想象出那种潇洒坦然,出尘拔俗的气质。

        他们曾经怎么会以为这样一个人会做出那种献媚邀宠的不齿之事呢?

        【419:“倒计时还有两天。”】

        在重新拿到笔墨之后,简子晏就不再像个身中剧毒命不久矣的人,他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每天一睁眼就握起笔来,如果不是顾问山强行打断,他能一直写到笔头粗糙。

        裴明珏似乎真的已经彻底消失在了简子晏面前,简子晏也没有再问过关于他的事,在休息的空档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忽然神色一滞。

        正巧顾问山的声音传来:“门外有个人想要见你。”

        简子晏默默地将染上血丝的茶一口喝下,问:“是谁?”

        “上官林。”顾问山道,“想见他么?不想见我就让他离开。”

        简子晏愣了一下,道:“让他进来吧。”

        ……

        上官林再次见到简子晏的时候已经恍如隔世,他只走到一半,在望见简子晏苍白枯槁,瘦削如纸的形容之后就愣在原地,眼眶渐渐红了起来。

        “我还没死,倒也用不着急着哭丧。”简子晏道,“你见我就是为了哭一场的么?”

        “不,不是。”上官林慌乱地抹了一把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摄政王比他大不了几岁,在他的面前他却总觉得自己稚嫩如幼儿,一举一动都忍不住格外拘谨起来。

        “摄政王大人,下官这次前来,是想要向您道谢的。”

        “道谢?”简子晏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心中已经没有什么意外,“看来你也知道了一些东西。”

        上官林来到简子晏面前局促地站定,可以看出他十分羞赧,但还是勇敢地抬起眼睛看向简子晏。

        “陈惠海公公在临去世之前将一些事告诉了皇上,当时下官也有幸在场,这才知道原来曾经帮助过下官的人正是摄政王,一直以来都没能向您道谢,实属不该。”

        说着,他双手合拳,向下弯下青嫩如竹的腰肢,虔诚而敬重。

        “为奉报先生殷殷之谊,下官万死不辞。”

        简子晏的目光落在他乌黑的发顶,眼神恍惚片刻。

        “既然你有这份心意,就答应我一件事吧。”

        上官林立刻直起身子,认真地聆听着简子晏的吩咐。

        简子晏看着年轻人俊俏正直的脸庞,清明坦诚的眸光,道:“我让你做的,就是他年右相之位,莫要让给他人。”

        上官林猛地一怔,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这就是我需要的报答。”简子晏平静地问,“你能做到么?”

        上官林感到一股莫大的荣幸和震撼笼罩住了他,他承担着这份沉重的期盼与责任,郑重地低下头。

        “回摄政王,下官,定当竭尽所能。”

        简子晏淡淡地点点头,似乎早就已经预料到这个结果。

        看着摄政王重新开始磨墨,苍白颀长的手指按在墨色的砚台之上,显出一股不同寻常的姝色,上官林霎时不敢再看,连忙将视线转移到摄政王的脸上。

        简子晏低垂着眼睫,身形单薄清减,却独有一份出尘之姿,仿佛清冷得不似凡间之人。

        上官林有些恍惚,他下意识地问出心中徘徊已久的问题:“敢问摄政王……当年下官只是一个最不起眼的小官,为何大人会注意到下官,并帮助下官到这一步呢?”

        简子晏手上磨墨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没有抬头看向上官林,只是道:“最开始的时候我并不是想要帮你,只是想要帮助曾经的我自己罢了。”

        那般弱小无力,却又努力想要抓住些什么的样子,何尝不是曾经的他。

        上官林意识到了什么,眸中逐渐流露出心疼的神色。

        【上官林原谅值已满】

        他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没有注意到简子晏倏然惨白的脸色。

        简子晏一手借助衣袍的遮挡捂住胃部,额头短瞬间已经渗出冷汗。

        他维持住平稳的语气:“你可以走了。”

        上官林愧疚于自己的失神,不好意思再打扰简子晏修养,正要出声告退,却见简子晏身体一软,整个人向下栽去。

        “摄政王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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