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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落蕊城


青迁被拖回船舱,先前饿昏的缘故,此刻才隐约听到船外闹市喧嚣:船夫开橹吆喝和小贩叫卖的声此起彼伏……

        “落蕊城?”青迁吃力撑起身靠着船壁,无论多么艰难,他都不想让自己过分狼狈,尽力不去麻烦别人。

        落蕊城有安全出入凤栖天的门户,这是他拼命入城的缘故。因为这份欣慰,渐生出了气力。

        木门推开,青衣妇人蓬头垢面又来送饭,衣衫褴褛血痕依旧,都未来的及清洗一下。或许感念恩情,妇人一改冷漠,一脸小心的摆弄盘碗。

        青迁静静看着,不再逼问,不想给她招惹更多是非。

        饭菜倒是比以往更精致。妇人朝青迁微微躬下腰,意为先前事情的谢意,便蹒跚向外走。

        “要用好点的伤药,否则会留疤。”青迁望着妇人凄惶背影,医者仁心,终是忍不住提醒道。

        妇人脚步一顿,背着他极轻的点了下头,出门时忽然沙哑道:“已到落蕊了。”她是装哑巴。

        青迁长眉舒展:果然。这个传说有凤凰草的地方,是很久以前陪婆婆采药时得知的。

        那时站在山顶上,婆婆望着凤栖天的方向眼神复杂:“凤凰草,那可是凤栖天的神草啊。”

        “神祗圣地灵力非凡,才能蕴生出奇珍异草。”望着相同方向,青迁只感到遥远陌生

        “岂止是奇珍,凤凰草的珍稀超出你想象。据说连凤栖女神也仅有幸得了一株。”

        “一株?”青迁终于露出惊讶神色。

        “那这样的神草必有修复灵力的奇效。”青迁想到了什么,欣喜道。

        抚摸着青迁柔软头发,婆婆微笑道:“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不过,我肯把这术法之人保守的秘密告诉你,是因为你根本进不入了凤栖天,不仅因为食灵林的阻碍。就算能够进去,也未必有缘得到。”

        “为什么?”

        婆婆意味深长:“除非凤栖女神能够复活……”

        “复活?怎么可能。”青迁仰望天穹之上的死界:裂天之战中,凤栖女神不惜自绝化界守护子民。天幕之上张扬着她灵魂碎片,泽被这万里川河,血肉之躯却因诅咒失去了永生。

        比之凡人虽遭受轮回之苦但灵魂不息,神的毁灭是寂灭终极,魂飞魄散,三千尘世再不能寻得半点气息。

        想起过往,青迁死生不顾的淡漠里终于露出了一丝悲戚,其实这是一场已知结局的奔赴,奔赴无解甚至是绝望的。那一点近乎飘渺的希望与其说是用来说服雁初的,倒不如说是成全自己。因为他做不到守着亲人等死,宁肯奔赴上艰途,哪怕最终是重逢在奈何桥上,他至少努力过也慰藉了自己。

        这种感觉带着与生俱来的悲壮,似乎他一直奔赴在一场有去无回的命途上,没有终点,却不敢停歇……

        可是,究竟是为什么?

        脑海中情不自禁的浮现出梦境中如莲染血的美人,毫无理由,他垂眸看着自己掌心,万千感慨只剩下自嘲:帮的了谁又救得了谁?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软弱无能吗?雁初虽强,可是——

        想起那个守护者,青迁因不辞而别又生出愧疚,叹息闭上双目:我还是失约了……

        被爽约的雁初正站在一家酒肆屋顶上,小小落蕊城尽收眼底,稀疏灯火外有宏伟城殿掩映在凤栖山巨大阴影了,若隐若现。

        凝敛厚重的结界笼罩着整个殿堂,那是落蕊执掌者的手笔,传说中空河唯一集大祭司和城主于一身的女强者。

        被食灵林围裹起来的凤栖天几乎无法逾越,落蕊城的祭祀神殿便成了众所周知出入的安全门户。雁初猜测青迁不告而别,应也是冲着神殿门户来。

        “谁?好大的胆子!”数十名行者执着长戟将不告闯入的雁初围得水泄不通。

        “能闯入此结界定不是凡人,是无之还是星宫?”为首行者厉声呵问。连问词都和镜泊湖时类似,小心隐匿身份的雁初,怎么倒感觉是脑门上写着星宫二字。

        “既然这两个地方都不受欢迎,那来自哪里又有何分别?”不想废话,雁初竹箫当剑,与行者长袖搏杀,只以剑技为胜不动用灵力,须臾间已将大半行者击晕在地。

        见挡不住入闯者,为首行者不退,反将长戟倒戈刺向自己肩胛,行者们纷纷效仿,血染戟刃幻化出万千虚影,似平地升起一重雾障,这是千百年传承的诛魔誓血术,伤敌一千自伤八百。

        “我非魔,这破魔术与我无用。”雁初举箫浅吹,清冽箫音瞬间化解了所有瘴气。

        还未动术,血戟已坠地化为畿粉。行者瞠目结舌,惊慌逃逸。踩着地上丝丝血渍,雁初快步向远处的一扇朱门走去。

        谁知朱门万千重,推开一扇又现一扇,仿佛没有尽头;雁初驻步回望:洞开的无数朱门如深邃长廊,重叠诡异。

        幻阵。他冷笑,嘴中念叨出明修的咒语:“破!”再开眼时,已置身一个巨大无比的石穹殿堂,圆润石壁像光滑蛋壳,没有一扇门窗。

        石穹下只置一个高脚的巨大铜鼎,燃烧着千年不息的无明业火。

        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从铜鼎旁缓缓转过身来,带着花纹繁复的白色面具:“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能见离恨天的人。辛苦了,来自护身符的守护者。”

        “果然不能小觑落蕊城的祭司兼城主大人。”

        “惭愧。以阁下锋芒还能对行者贱命手下留情,这岂是无之那些孽障所能为的。”

        雁初不惊不怒:“城主既是明白之人,为何又仇恨相见?”

        女人默了片刻:“早就听闻护身符诞生了新一代守护者,从此起死回生。以阁下身份若来取我人头,未免小题大作,但似乎也不是为了落蕊百姓。”

        雁初依然温和:“既已心如明镜,又何必试探。我来是为了凤栖天。”

        “凤栖天?”

        “这祭堂是空河出入凤栖天的封门之一,我有事要去趟凤栖天,还望城主行个方便。”雁初施礼诚恳道。

        城主忽然讥笑:“怎么,守护者也怕食灵?是啊,那林子里葬着成千上万‘裂天之战’中冤死空河人,他们可是死在顶礼膜拜的‘神’手里,几百年都无法超度。……你问为何仇恨相见,你们星宫人心里不该比我更清楚?”

        雁初叹声:“前尘已是往昔,后世何苦执念。不管你相信与否:落蕊若有难,护身符绝不会袖手旁观。”

        城主冷笑:“是吗?现在尸魔祸害空河,我却看不到你来守护落蕊的半点意思。倒是一味要求放行,你以为还是空河忠信星宫的神仰时代?”

        “你怎么知道护身符袖手旁观了?”雁初温润涵养消磨殆尽,为了帮空河探查并消减尸魔,不但搭上了洛子,还引起了护身符灭顶坍塌灾难。这些凡世看不见的,辩白都毫无意义。

        “你能安之若素的在这和我废话,仰仗的还是凤栖女神死界对落蕊的庇护。而那圣地却成了你们泄愤祭坛。你该知道,我若执意你拦不住我。”

        “不,这封门已不是曾经封门,我不拦你,你也过不去。”城主指着面前巨大的火炉,“这里,曾经供奉着凤栖女神的圣像。可是现在,你看到的却是因为已死去的和活着的所有落蕊城人的愤怒而燃烧不息的无明业火。三百年来此火未息!”

        “近来,更因尸魔的侵扰而愈加猛烈。我无需阻拦,是因为封门的破咒就是此火熄灭。若要过去,除非能让落蕊城人重拾对离恨天的信仰。”

        雁初冷笑道:“是吗?你想告诉我每次祭杀,业火都会熄灭一次?知道你有法子,不想和你诡辩。不过今天我定要进入凤栖天不可!”

        城主一惊,想不到锋芒次次都被逼回,突然单膝跪地:“这一跪是敬你为星宫神者。倘若不是因为灭族旧怨,阁下大驾,就是敝城主都未必有奉茶资格。”

        然后起身接着道:“可我依然要螳臂挡车!既已人神不合,楚汉河界;我就要当得起这空河城主之责。”

        “好,尊重你。可惜是个明白也固执的人。”雁初叹道,“只好得罪了。”

        箫气冷芒在业火的映耀下破裂在四周石壁上,每一招击向城主,但招招都避开了要害。直到斩碎面具,露出徐娘半老的模样。

        “且慢!”城主忽然伸手止战,惊疑:“秋、秋一涯是你什么人”

        雁初握箫的手指发白:“你说什么?”

        “你虽用箫,却是剑招。而这些招式是秋一涯独创的。你是他什么人?”

        “你竟知道秋一涯这个名字?”一阵沉珂心痛复发,雁初捂紧胸口,“这么说,你就是那个姓慕的女人,慕瑶!”

        慕瑶大惊失色,踉跄几步差点摔倒:“你怎么会知道我的本名?”

        “为什么?因为这个世上知道家师独创剑招的不超过三个人。我不单知道你是谁,还知道你怎样害死了一个叫雪儿的姑娘!现在看来,曾经不过是了歌一名普通执事的你,能当上落蕊城主的确依助了这份功劳。”

        温润公子的模样一点点扭曲成目眦尽裂的愤恨。本不想动用灵力的他,此刻手中洞箫盈满杀气:“今日,我定要为师父师娘讨回公道!”

        慕瑶杏目圆睁,看着暴风雪一样杀气扑向自己,失去了本能反应。

        ——雁儿,如果有一天你遇上她,答应师父不要报仇,不要报仇!

        秋一涯临终嘱咐陡然炸裂,雁初的长箫贴着慕瑶脖颈刺进炉壁,忍恨许久道:“凤栖天本我族圣地,谁都没资格拦我。”身形后撤顿消。

        慕瑶猝然倒在了地上:“秋一涯,想不到你还有徒弟,还是守护者!是让他来报仇吗?呵呵,以他一人力量不要说杀我,就算灭了整个落蕊城不过弹指间。负心汉你好狠。雪,你个贱女人,我是不会输给你的!”

        师父……。雁初站在酒肆的梨花树下,仰首着苍蓝夜幕里如雪落英,忽然泪目:“那也是你与堡帅的承诺吧。”

        其实出手刹那,他已明白:以这女人身份只会徒增两族仇恨。

        无法想象师父是以怎样的勇气放下那段杀妻恩怨,那么多年背着他的沉默里,是否也有不甘、也有愤恨?

        前尘旧怨,何时是个尽头?又如何才能放下……

        星宫神子站在树下,烦躁打破了以往的温雅沉稳,末了一声轻叹落地:“青迁,但愿我们不要走到那无解的一步。无论你不辞而别为了什么,我只想知道你在哪里?不要有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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