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几多悲凉凄惨（一）
（一）
骏马奔驰城外，“嗒嗒”蹄声，每一下都似踏进心坎，吴越不曾学过马术，难以握住缰绳，他在马鞍上颠簸得厉害，才跑了小段路，就险些摔下数次。
这书生心里发怵，战战兢兢伏在马背上，沿着洛阳外城墙跌撞前行。路途坑洼，时浅时深，脚蹬磨得小腿生疼，这点痛楚吴越早已顾不上，他心里担忧柳青青安危，便咬牙直奔翠洛湖而去，待其赶到城西，夜幕渐深人渐稀。
按唐朝科举惯例，摘得金榜前三甲的状元、榜眼、探花郎，须宴请同届考生，故称“闻喜宴”。唐朝大都乃是长安、副都乃是洛阳，假使科举设于洛阳，此宴多摆于翠洛湖。
银白满洒，皓月似絮，翠洛湖紧紧挨着上阳宫，湖中花灯盏盏，映得水面亮如白昼。月轮清辉，冉冉升起，悲欢离合不再徜徉，只剩漫步湖边的熙攘人潮。
吴越在翠洛湖畔乱窜多时，根本瞧不见柳青青身影，望着湖中几艘游船，更吃不准对方现在何处。匆忙奔跑间，他无意识撞到一个行人，随口道了句歉，又要疾步离去，怎料忽地横出一只大手，拦住自己去路，随即传来一声：“站住！”
回眸一望，吴越才看身前是位富贵公子，挡住自己的则是对方手下一名仆从。
“对不住了，在下真有要事在身。”吴越侧身欲离。
这仆从是个粗犷壮年，神色极为漠然，看吴越如此举止，怒道：“放肆！你可知这位是……”话未说完，对方瞧见吴越吃人般的目光，心中一个哆嗦，没了下文。
“阿二，退下吧。”那富贵公子止住家丁，他声音中正，上前问向吴越，“兄台神色焦急，所谓何事？”
吴越开门见山：“状元郎设宴的地方在哪儿，我急着去！”
见这书生身形狼狈，富贵公子不免生疑：“你也是这届进士？要去参加闻喜宴？”
吴越摇了摇头，又听富贵公子道：“那是？”
“救人！”
闻其话语刚毅果决，富贵公子稍眯一眼，转而吩咐身后仆从：“带这位公子过去。”
吴越恐有牵连，忙道：“在下自行过去就是，不必劳烦！”
富贵公子合上纸扇，笃定拍板：“阿二，给他指下路。”
唤作“阿二”的仆从得令，即是点明方向，待吴越走后不久，又有一名豆蔻女孩游湖归来。她自船板跳上岸，见富贵公子伫立长望，便俏皮地伸出五指，在这人眼前摆了摆，笑嘻嘻问道：“三郎哥哥，瞧啥呢？”
富贵公子却不作答，只顾摇了摇扇，朗声说了声“走”，带上这丫头绕湖走向上阳宫殿门。
翠洛湖西，鹤楼凌空，覆屋檐以琉瓦，筑殿角以红木，一半立在岸旁，一半悬在湖上。楼内琴箫乐奏，谈笑升平，宾客均是些文人雅士，柳青青与司马卓亦在其中。
与众人寒暄几句后，司马卓便与柳青青提议：“青青姑娘，这边太过吵杂，你我去屋顶小阁可好？”
柳青青低头轻诺，跟着步到屋顶，此处视野开阔，抬头可见皎月，她望着漫天星河，情不自禁道：“真美。”
此时阁楼内只有其与司马卓，对方走上前来，像看稀世珍宝一样望着柳青青，笑道：“不及青青姑娘美。”
“油嘴滑舌！”柳青青心里小鹿乱撞，避开司马卓目光，含情脉脉，“公子知道吗，对我来说，你是最特别的。”
司马卓一把拉过柳青青：“对我来说，你也是最特别的。”
柳青青满脸霎红，不待回应，就听司马卓道：“你八字纯阴，出生之时，又当天狗食月，乃极阴魂魄。”
柳青青面色微变，下意识缩回手来，却发现司马卓双手似有千钧力道，竟使自己无法挣脱。她再听得身前这人继续讲着：“唯有极阴魂魄，方能以九泉之水画皮，将之带出地府。奈何姑娘不讲信用，让我在阳明洞天等得好苦！”
“你是给我笔那人！”柳青青花容失色。
司马卓厉声说道：“还好你同我说过前世情郎投胎时的生辰，要不然还真不知去哪找你！”
“你！”柳青青又惊又疑，思绪尚且乱如麻，手下倒不留情，直接挥拳打向司马卓，趁其松手，堪堪脱身。
“嘘，动静轻些。”司马卓用手指抵住嘴，有恃无恐地看向柳青青，“青青姑娘是否有好些问题？若你心甘情愿交出九泉之水，说不准我一个高兴，就全告诉你了。”
“本姑娘教训你一顿，你也会乖乖说出来！”柳青青性格刚烈，能用拳脚解决的事情，从来不愿动口。
“诶！你就不怕打坏前世相好的这副身躯？”司马卓且避且说，装成一副慌忙躲闪的样子。
柳青青吓得赶忙收手，但听对方怪笑一声，挥袖甩出几枚道符，就是朝自己飞来。纸分八方，似开锋刃，弹指间落于此女身旁，正轧脚下乾、震、坎、艮、坤、巽、离、兑方位，生成八卦纹路。她心念不妙，匆忙避让，为时已晚，脚下幽光相衔相接，互连成壁，转瞬将其锁困在内。
这女子不甘坐以待毙，奋力打向周身屏障，怎料光幕嗡嗡作响，却无半点破碎迹象。两人身处小阁之中，此番动静虽说不轻，但楼下载歌载舞、声响嘈杂，仍未引人在意。
司马卓走上前来，装模作样道：“唉，你也算三百多岁的老女鬼，怎我说这身躯是你情郎的，你就信了？”
“到底怎回事？！”柳青青的质问穿透光幕。
“我嘛，也想找到你前世情郎，逼你现身，但翻遍吏部考生账目，都没瞧见个能对得上号的。”司马卓啧啧摇头，“所以呢……我索性将自己添了进去。”
听到此处，柳青青还是一心只问：“那他在哪？”
“我哪知道？你是听地府说，这人今朝考取功名，要知孟婆亦非善类，保不准纯粹胡诌罢了。”司马卓啧啧做声，“倘若柳姑娘配合一些，老实助本人炼化九泉，我回头就给孟婆那个老太婆两嘴瓜子，帮你出气，就像这样！”
说罢，司马卓煽了柳青青两记耳光，打得这女子双颊泛起红云，一条细带也随掌风流出，正是黄色的九泉之水。而后见得司马卓右手化爪，将该色黄泉不断纳入其体内，他神情如饮甘露，张开嘴做着深呼吸，发出“哧哧”声响。
不过多时，黄色泉水被剥离得一滴不剩，待司马卓全数吸收入体，又抬手一拉，红、橙、绿三股色彩亦从柳青青身上汇流而出，旋向面前这阴邪男子。
柳青青痛如剥肤，她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狠狠瞪向司马卓，咬牙说着：“你杀了我罢！”
见其疼得钻心，司马卓假兮兮道：“很痛吗？对不住，对不住，我不知会这样的。”
“要杀就杀，给个痛快！”柳青青神色决然。
“这……这，鄙人也无能为力呀！只有丹青妙手拿上九渊笔，才能把九泉画皮分离呢，而我只能用用歪门邪路，把你整个人一同炼化了。”
他伸手摸着柳青青脸颊，语气变柔：“二十多年前，我被伤了元神，三千多个日子来，夜夜如受火灼。等我炼化九幽泉水，补全元神，也要让那些人尝下生不如死的滋味！”
说话间，司马卓又是一记耳光，蓝、靛、紫三色相继出体，柳青青身形变得非黑即白，再无其它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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