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彼岸人声窃私语（一）
（一）
黄河右岸，支流汤渠，河域名“洛”；洛水北境，宫殿森然，所处居“阳”，两字合一，故名洛阳。神都洛阳位处中原最中，尧舜始定，武王初成，多少帝王建功立业，多少豪杰他乡埋骨，千百年来终归于此。
然至大唐开国，陇西李氏定都长安，直至武则天篡唐改周，才将此地再设国都，后因神龙元年五王政变，天下重归李唐所辖，洛阳城才又变回长安陪都。
岁为神龙二年，城中千千万万读书人接踵而至，只因朝廷布令，安排洛阳成为今朝科举应考之地。如今尚书省所办殿试已毕，赴考举人滞留城内，一个个盼着金榜题名。
洛阳城东，车马声起，车马声息。
马车行至洛阳国子监分院前，稍作停顿，里边的中年人拉开车帘，望向国子监正院。其年岁已过不惑，器宇颇为不凡，观得院内人头攒动，他便向车内吩咐：“青州，去打发下，就说我到府内议事了。”
“明白！”答话之人声音温婉，待车马绕着外墙驶离，原地就落下一名俊俏公子。这人留着两撇胡须，个头不算高，他方才走进院内，就听得众人围上前来，七嘴八舌说着：
“贺公子，敢问贺大人回府了？”“贺公子……”
贺青州推开众人，转述中年人话语：“叔父大人今有要事商议，诸位还请回吧。”
闻其所述，多数书生也算识趣，陆续登别。
贺青州看了看剩下的小挫人，知他们仍不死心，便也不不作多话，这俊俏公子自顾坐向院内石桌，又唤下人沏来壶茶，捧起茶杯一口口慢慢品着。
滞留原地的考生互看几眼，过了片许，忽听有人道：“贺大人科举出身，向来待见文人，从没听说有什么架子。”那声音又道：“我看贺大人商议要事是假，你贺公子为难我等是真，是否非得塞你笔小钱，才肯暗落落放人拜见？”
“胡说！”贺青州拍案而起，怒言以对，“我图你们手里臭钱作甚？你再血口喷人，别怪我手下无情！”
说话的是个三十来岁的书生，听了贺青州告诫，也不服软：“我们不是傻子，半个月来，你次次都说贺大人要务缠身，哪来这般多事？大伙都是读书人，不过想拜见下贺大人，好有个眼缘，何错之有？”
四旁随之起哄，更有人站出身来，叫嚣着要冲进院内。
“干什么？！”贺青州见状，一掌拍在石桌之上，那石桌宛如纸糊，霎时被震得炸裂开去。这位贺姓青年看似纤弱，却能一掌碎石，众书生心惧，再不敢上前。
贺青州瞥了一眼，语出不屑：“科举考完，你们日日吵着要见我叔父，不就想拔高些成绩，好让自己金榜题名？”
“笑话！你哪只眼，哪只耳，看出听出是这样？”先前那带头书生大声反驳，“在下堂堂举人，岂容你污蔑？”
“那你来做甚？”贺青州问道。
“在下不过是有几篇文章，想请贺大人点拨一二。”
待那书生说完，身旁一众书生也相继嚷嚷起来，他们人多势大，说着便要闯进院内。
贺青州立身拦在门口，喝问：“谁敢进去？！”
又有人道：“贺公子，不给进总得说个理由吧，或者开个价，让我等知道多少钱才能见上贺大人一面。”
“你们……你们污人清白！”
贺青州一时编不出什么理来，就要出手教训这伙人，国子监内卫赶忙上前拉住，一再相劝：“公子使不得！眼前举人指不准高中状元，打伤打残都交待不过。”
贺青州闻言只好罢手，那领头书生又是义正辞严：“贺公子莫做诛心之论，你连个证据都没，就说我们想巴结贺大人，是不是有点言不符实、无端造谣？”
正在贺青州语塞之际，忽听得背后响起一道女声，字字铿锵有力：“诛心不诛心另当别论，不过几位若跨进院内，怕是身家性命难保。”
众人回头，只见是个端庄女子，身后站了个壮实青年，听她接着道：“扰乱重大政议可是流放的重罪，大唐律法写得明明白白，诸位想必心里清楚。谁知道贺大人现下在与何人商议要事，些许是当朝宰相，抑或是东宫太子，你等区区几个举人，是有能耐担得住后果？”
那女子说完，先前躁动的人群纷纷停下脚步，小声商议了会，恨恨离去。不多时，院内只剩寥寥数人，那女子带着身后青年，上前行礼：“小女子杨卿容，携弟杨斌，见过贺公子。”原来这两人正是赴洛阳应考的杨氏姐弟。
杨卿容为贺青州解了围，对方理应有礼相待，怎料对方语气不悦，只道：“你来这作甚？”
“听公子口吻，与我相识？”杨卿容暗自奇怪，毕竟双方素未平生。
贺青州冷冷道：“不认识。”
杨卿容虽心生疑惑，但仍先说明来意：“既然贺大人正在议事，那还劳烦贺公子转告您叔父，说是学生杨卿容特来拜见恩师。”
“行，我知道了。”贺青州摆手示意对方退开。
“我阿姐好心帮你解围，你算什么态度？”见自家亲姐不招待见，杨斌叫嚷起来，面色已显不善。
贺青州却道：“你杨家所作所为，比先前那些人好得到哪去？现在反倒来我面前装清高？”
杨卿容不由正声：“公子但请明说。”
贺青州道：“没什么好说的，你俩心知肚明。”
“你几个意思？贺大人还没当官前，我阿姐可是他得意门生，轮得到你来教训？”杨斌说着，捋袖举拳。
方才贺青州掌碎石桌，杨卿容看在眼中，她急忙拦住杨斌，转身对贺青州行了个歉礼：“愚弟多有得罪，还劳烦公子通报贺大人一声。”说罢，她领着杨斌就地离去，走到门口处，不禁眯起眼，望了望贺青州这俊公子。
待贺青州回到住处，已有丫鬟候着他，那丫鬟长得娇小可人，见自家公子进屋，忙帮其宽下衣物。
贺青州随口吩咐：“小桃，暖些水去，我洗个身。”
小桃收拾衣物，一边回话：“青青姑娘，刚别人帮你解了围，你怎还对她那般凶……”
现下贺青州除去男装，松开发束，嘴上胡须更不知所踪，俨然一副女子样貌。这女子斜倚桌前，环姿娇柔，就如同画中走出来一般，若是吴越和钟馗在此，定会瞠目结舌，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他们来洛阳城找寻的柳青青。
“别瞎寻思。”柳青青不好气道，“记得多取些花露。”
小桃吐了下舌头，转身备水去了，不等多时，又见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屋内，匆匆直呼：“不好了，不好了！”
柳青青轻哼：“嗨，你这小丫鬟，又怎么了？”
“有个书生，在院墙上乱贴画像，被护院逮起来了！”
“多大点事，教训一番，给他长点记性就是。”柳青青不以为意，国子监事情多得是，哪用得着件件都管。
“不是那个书生，是那画像不好了！”小桃忽地掏出一幅画卷，递给柳青青，“你看，上边是谁？”
柳青青接过画卷，细眉紧锁，上边绘着个女子，与她生得一模一样，真当是画如其人，画卷底下还写着“寻此女子”的字样。她收起画卷，幽幽道：“是那呆子……”
“我见那书生，虽木讷了点，长得倒还不错……”小桃探过头道，“准是啥时候瞧见了你，一见钟情，才来找你。”
“可别瞎说！洛阳城里也就你和贺大人见过我真容。”柳青青沉思片刻，“他人在哪，带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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