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智者先生

那人一只手安抚般地拍着喻漓的后背，又腾出一只手来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能微笑，但这种笑容跟沈文侃的不尽相同，他即使勾着嘴角，也无法为自己的形象增添半点柔和的气息，反而显得更坚固、难以靠近。

        “你们好，我是田知平。很抱歉以这种形式同大家见面，此次爆破行动由我全权负责，希望没有给你们造成惊吓。我会出现在这里，也意味着我们来到了所有可能性中最差的那一支。

        过去的三天里，平分派一直没有放弃谈判，我们尝试了六种不同的计划，却都没能让你们平安地脱离这一事件。事到如今，图穷匕见，在十五分钟前的紧急会议上，我们已经做出了选择。”

        “新和派召开了紧急会议，已经将126号条例的修改案提上了日程。这是对人生自由、对尊严的极大侮辱，这意味着我们曾经用血来润滑的生锈机械，即将又一次停止运转。

        我们无法联系到歌手德琳娜，有理由相信，她也已被控制。我们别无选择，必须先带你们走。跟我来，我知道出路。”

        秦戈跟着田知平从炸成废墟的门里穿过，一瞬间甚至有点恍惚，这几天看了太多场爆炸，他甚至已经开始习惯这种生活。人类的适应力真是强大，他以前还觉得不可想象，现在才明白，黑暗世纪的人到底是如何过完他们的短暂人生。

        德琳娜的屋子里干净得像是无人居住，田知平领着这些头晕眼花的劫机者堂而皇之地从大厅里走出去，一路上竟然毫无阻拦。

        这感受真的很难说清，他们束手无策地在一扇门后被关了三天的紧闭，却发现与自由也仅仅是一墙之隔。

        唐鹤扬紧紧地裹着袍子，昂首阔步地跟在这些人身后，在踏出大门之前，他争分夺秒地重新整理了一番仪容，也不知是整给谁看，丝毫不落智者风度。

        这位临时队友仿佛不会看眼色，一路跟着他们溜出居民区、混过主干道、抄进无人的小路，直到田知平不得不停下脚步来，礼貌地问道：“您好，这位智者先生，很抱歉这个时候我必须向您要一个回答。您打算加入我们之中吗？”

        “为什么不呢？”唐鹤扬理所当然地说。

        “是这样的，”田知平为难地咬了下嘴唇，“我们的规章第一条就是坚持无神论。当然，我们也非常迫切地希望您能够加入，但是这是不容讨论的硬性规定，还望您理解。我把话说得明白一些。您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脱下身上的长袍，二是我们在此就说一声再见。”

        “好吧！”唐鹤扬遗憾地说，“你知道我会怎么选。但是我必须得说，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更熟悉克尔。”

        “不劳费心，我们在克尔也有同盟。”田知平答道。

        这件事情看起来已经谈到尽头了，思维混沌的人可以为了一只苍蝇究竟是趴在窗户里面还是外面纠缠一整天，而两个头脑清晰的家伙，往往在短短几句话里就能放弃争执。无论是田知平还是唐鹤扬都知道，他们永无可能被对方改变。

        然而就在这时，沈文侃突然插嘴进来，发表了一个不可理喻的观点：“我希望能跟唐智者继续合作。”

        “但是如果这样的话，你就无法跟我们一道。”田知平回答说。

        “没错，是这样。”沈文侃朝他一笑，“但是请注意，是无法跟‘你’一道，而不是‘你们’。”

        “你什么意思？”喻漓忽地抬起眼，紧紧盯着他。

        “我的意思是，毕竟我们不一样，”沈文侃摸了下耳垂，语调无辜极了，“这位田知平先生，你营救我们出来，我真心非常感谢。但这不代表我就要顺理成章地加入你，成为你的同盟者？它对我来说太重了。

        我不喜欢太重的东西，我们目前是站在抉择的十字路口上，但是要怎么选，往哪里去，和谁当同伴，从来都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所以你选择离开，”田知平点点头，“我理解。”

        他看向秦戈和杨靖然：“你们两位呢？”

        秦戈的目光在沈文侃脸上兜了一圈，但是什么都没看出来。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明白过沈文侃，就像对方无法明白他。

        在这场游戏里，他们每一个之间都隔着各自曾经走过的生命，那天在看到杨靖然的回忆时他就已经有所触动，直到这一刻才真的彻底理解。既然从未推心置腹，那么即使共同经历再多，也算不得数。

        就像沈文侃在直升机上调笑的那句。

        “你以为我们是什么团结起来打敌人的热血少年团吗？”

        秦戈不知道另外两人心中是不是真的有所触动，真的以为他们成为了同伴。但是他知道，沈文侃的玩笑字字当真。

        而且他说话总有缘故。

        不知为什么，秦戈总觉得沈文侃还有更多的东西没说出口。如果跟着田知平走下去，真的能够改善他们的处境，这位永远清醒、自知，能够一次次地在险境中缜密思考的少年，为什么会在此刻决意退出呢？

        在这个念头产生的一瞬间，秦戈突然理解了人类之间“信任”二字的含义。他并不能给每一个同伴的判断能力做出数值计算，但是他们在他心中，已经分出了高下。

        可是“信任”毕竟是他新学会的一种感知，与这株还未萌发的幼苗相比，他在更早的时光中获得的陪伴，此刻显得要更加珍贵。

        于是秦戈认真地问喻漓：“你想跟谁走？”

        喻漓极自然地站到了田知平身旁。所以秦戈也毫不犹豫地作出了选择。

        沈文侃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种结果，他对此不置一词，接着将目光投向了最后一个未表态的杨靖然：“他们都决定了。你呢？”

        杨靖然头一次露出了为难的神态。她问：“你真的决定好了？”

        “真的决定好了。”

        “你是不是被他传教了？”

        沈文侃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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