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74章

冉蘅一直挣扎在浮沉的梦境中，她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到这里。眼前是连绵无尽的山峦，早在第一次被困，她就尝试着逃离，但从来没有成功过，每次只差一步她便会昏睡不醒，睁眼的时候又回到了原地，似乎一直在磋磨着她的精神。

        冉蘅从地上坐了起来，习惯性地伸了个懒腰，今日似乎不太一样，周围景色变换，之前还需要费力攀爬的山脉自开了一小路，虽然绿植掩映十分隐蔽，却铺就着平整的石板。

        石板蜿蜒而上，白雾缭绕，越往上四周就越空旷，直到最后路的尽头是一块碎石荆棘密布的悬崖，她站到了最高的地方，只一步就是万丈深渊，原来是换了一种方式来试图击溃她。

        冉蘅上前两步，离着悬崖不过半米的地方摊开手，感受着微风拂面，也许等会她就会被遣送回原地。意料之外，并没有，眼前还是深渊，“明明站在了最高的地方，却似乎走入了困境？”空旷的地方横插进一道声音，格外清晰分明。

        冉蘅转了两圈没见上人，摊手道：“这梦境皆由你控制，路也好深渊也罢，于我并没有多大意义。”

        一声轻笑传来，“当局者便是造物主，你将自己带来这里是为了谁，没有人比你更清楚，只要转身就能看到你内心的渴望。”

        顺着方向望去，重峦叠嶂的山脉中掩着霁雪阁的一角，再近些是琅山的高台，冉蘅心头一动，脚步偏移，沧琅神尊与沧泽也许在凉亭里喝茶博弈。

        “只要从这里下去，走到那一处，就能回到从前的生活。”

        从前的生活是怎么样的……，冉蘅开始回忆，是坐在摇椅上看着四季变换，困了就蜷起身子的闲适，还是日日与竹青嬉笑玩闹的肆意，步子慢慢往下走，记忆被折叠摊开，朔方会为她带来地界的话本……沧玥，阑玉，他们都在，明明应该满足却隐约觉得少了什么……，那股推着她往前走的念头久久彷徨着，似乎不甘心后退，可是她已经到了山的尽头，看见了悬崖深渊。

        突然有什么东西从发间脱出，顺着肩膀滑落，冉蘅停住步子，听见碎石上细微的声响，是一根细长的木簪，冉蘅将簪子捡起擦了擦，她不记得自己有这样一个物件，木簪虽染了尘屑，依旧无法让人忽视精细的镂花点缀，内嵌的珠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冉蘅眯起眼睛，似乎看见一个人，她等着那人转回身子，却是模糊的一张脸。

        你是谁？

        “这是什么。”她明明想开口如此问，却不自觉地脱口。

        “这是糖画，亦糖亦画，可观可赏。”虚无缥缈地声音传来，在冉蘅的脑中里聚成画面。

        “这根本瞧不出画的是什么。”

        “是个兔子，不过在寻阿蘅的路上被太阳晒化了。”

        冉蘅透过糖画看见了熟悉的清隽面容，是皇城小巷与她谈笑的云华，是为她诛杀道士，独闯云梦泽的云华，是她合眼那一刻才后悔没有好好拥抱的云华。冉蘅回忆起落在眉眼上的温柔，和耳边一声声压抑的哀求，她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云华内心的恐惧与无助，再不是从前那个淡然自若的神君。

        而她来到此处并不是为了逃避，而是为了看清前路，正视自己的内心。

        原本葱绿的山林燃起火焰，像一片汪洋，将霁雪阁吞噬，虚幻的梦境开始扭曲。冉蘅一步步跑向高处，从没有那么急切过，抛弃所有不切实际的虚幻，在火焰吞噬她之前踩向悬崖，即便底下荆棘密布，死路一条，她也要回去，抢得那万分之一的生机。

        灵魂像坠入深渊，不停地下落直至一片虚无，黑暗吞噬了最后一点光亮，将她丢在这里。冉蘅感知不到任何的外界信息，五感封闭，濒临死亡，失败了吗，这里就是一切的终点，疼痛先叹息一步传来，突然一股强烈的引力将她从深渊中撕扯而出，浑身的筋骨像被巨石碾过，然后她被重重摔在某处，后背传来钝痛。

        冉蘅猛得睁开眼睛，脸上皆是泪水，胸口剧烈起伏，有些不真实，但她确实回来了。冉蘅试着起身，却觉得生疏，身子沉重没有反应，倒不像是自己的了，她躺着缓了一会，发现除了后背隐约传来的疼痛，手中的温度实在难以忽略，冉蘅微微偏头，发现与云华交叠右手。

        云华正撑着脑袋在床边闭目养神，冉蘅动了动指尖，再一次确认这不是梦。

        只是云华的仪容一向规整，何时变成了这般，连发丝都是乱的，不乖巧地立着，她伸手捋了捋，云华依旧沉沉地睡着，冉蘅有些欢喜，忍不住去摸云华的脸，只轻轻触上，就发觉那双黝黑的眼眸将她紧紧盯住了，像是要将她吞吃入腹。

        冉蘅颤颤地收回手，像是做了坏事的小孩，收到一半却被一把抓住，“阿蘅。”云华的神色转而变得十分温柔，被握住的手顺遂了适才的动作，亲昵地贴上了他的脸，“你回来了。“

        云华守了她许久疲惫地连声音都有些沙哑。

        冉蘅想撑着身子坐起，发现身上缠满了绷带，僵硬地起不来，云华神色一滞，手忙脚乱地替她抬起软枕，劝道:“要不然还是躺下。”

        躺下也行，冉蘅动了动唇，云华问道:“要喝水吗？”

        “我想与神君说会话。”她眨着眼睛，将声音压得极轻。

        云华以为她没有力气说得大声，于是坐在床边，将头低下，认真听着。

        冉蘅看着云华垂落的发丝与她相纠缠，伸出手，抱住了身边的人，她其实早就想这么做了。

        云华的身子一顿，抬头看向冉蘅，二者四目相接，云华炽热的目光让她的脸渐渐滚烫起来，她抿着嘴唇，有些后悔方才的行径。

        云华轻轻地笑了，移开目光，起身将她缠满绷的手臂塞回被子。

        “我去拿药过来。”云华出去了一趟。

        冉蘅闭上眼睛，大脑一片空白，刚刚是不是忘了问什么，忘了问云华是不是同样喜欢她。她并不觉得那个拥抱突兀，她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也想知道云华对她的心意，他所做的一切是否单只是为了她而不是为承神尊的情。

        屋里有了声音，云华走了进来，冉蘅想起适才的拥抱，突然觉得有些羞，将整个人包在锦被里面。云华坐在床边轻轻拍了拍被子问:“是怕药苦吗？”说着搅动起汤药，瓷碗与勺子碰撞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她的耳朵，叮当叮当。

        “神君也是喜欢我的吗？”冉蘅躲在黑乎乎的被子里头悄悄地问，她问的很轻，也不知是盼着云华听见还是略过。

        勺子停住了，冉蘅呼吸一滞，不久又起了碰撞的声音:“喝了药我就告诉你。”

        云华想掀开被子，一扯竟没成功，冉蘅满脸通红，死揪着被子不放:“你先说，说了再喝药。”

        冉蘅躲在被子里听着动静，要是云华拒绝了，那她这药喝是不喝……

        “如何不喜欢呢。”云华伸手将冉蘅从被子里捞出来，又将她乱糟糟的头发拨弄开来，露出底下一张羞红的脸，云华与她的额角相抵，眉眼中尽是温柔，“你睡着的每一日，我都守着，我怕你从囫囵的噩梦中醒来会害怕，我想你醒来时第一眼见着的人是我，阿蘅，我一直都在的。”

        “我睡了有几日？”冉蘅小心翼翼地问，云华眼下的乌青可有手指粗细，一时半刻也难熬出来。

        “十日有余。”

        冉蘅有些吃惊以为那个浮浮沉沉的梦至多不过三日。

        “我每日喂你汤水，总是落下大半，如今你醒来可以多吃一些，补一补身子。”云华伸手，冉蘅的嘴里被喂入一口温热的药，她缓过劲来，极苦的味道在口中漫开。

        冉蘅吐着舌头，太苦了……

        云华从果盘中挑出一颗蜜饯道:“张嘴。”

        冉蘅乖乖张开，云华笑着又喂了她一口药，那颗蜜饯被换到了另一侧。

        冉蘅晃着惹眼的绷带手抗议，云华说小心些，接着又塞了她一口，“喝了药才会好。”

        这味道断断续续，喉咙里实在难过，索性捏着鼻子一股脑地喝下了，云华接过药碗，终于舍得递出蜜饯。

        “晚膳想吃些什么。”云华收拾了桌子，倒上一杯清水给她漱口。

        “什么都可以吗？”冉蘅的肚子早已咕咕叫起来，“想吃烤鸭，辣油浇鲈鱼。”

        “知道了。”云华伸手替她擦去嘴边的药渍，“我吩咐人去准备。”

        冉蘅满心欢喜地期待着，到了晚上的时候，桌上端了米粥，与白面做的糕点。

        云华像是早料到她的反应，慢悠悠地盛上一碗粥，“你伤病未愈，多日昏睡，需吃得清淡一些，粥里兑了肉汤，还有些碎肉羹。”

        “那答应我的烤鸭和鲈鱼呢。”冉蘅愤愤地咬一口糕点。

        “蓬莱的厨子不错，你尝一尝。”云华见她不松口，又道，“往后总是有机会的。“

        “我现在就想吃……”冉蘅拖长了音节，像是在撒娇。

        云华替她舀了些碎肉末道:“以后自然不会少你的。”

        冉蘅又试探晚上能否加个餐，云华说夜里容易积食，等她好了地界的美食都陪她吃一遍，可这和现在有什么关系。

        “自然是有关系的。”云华含糊地说着，将冉蘅稳当地安置在了床上。

        “神君不是才说喜欢我吗，连荤腥也不给吃。”冉蘅觉得委屈。

        云华揉了揉她的发顶说：“夜里积食会难受，明日可以多吃一些。”

        到底还是不能大鱼大肉，冉蘅躺着想要是学地界的小娘子掉眼泪，不知云华肯不肯依她，这样想着想着就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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