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师尊曾说，人类是天神的造物，是脆弱又强大的存在，站在她面前的孩子拥有纯净的灵魂，阴冷怨毒的妖物皆会为之震颤。

        道士的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这个阵法，可以帮你取回遗失的魂魄，让你变得完整，你既不愿意动手就让我来帮你。”

        完整……就意味着，明珠会消失，永远地从这个世界消失，明珠不像她，更像是另一个独立的个体，比她坚强，比她勇敢，她说过她还有未完成的愿望，冉蘅努力排斥着进入身体的游丝，却只是徒劳。

        “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要如此。”风吹起道士红色的袍角，月下苍白的脸上，灰黑的眼珠十分突兀，他上下动着嘴唇，“如果有办法，我也不会几次三番地冒险引你前来，只是这颗心脏已经不能够为我造出新鲜的血液，而我也厌烦了茹毛饮血的日子，所以我需要一个完整的你，将你炼化成丹药，来填补这个空缺。”

        冉蘅从未听闻过这样续命的法子，“你胡乱相信诡谲之术未必能成事，你不怕炼化的会是催命毒药？”

        “成事在天，我只管为自己谋算，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只要可以活命，我都会牢牢抓住。”

        冉蘅说服不了他，他的心智思想早已偏离常人。言语间，那个男孩已经走到了面前。

        不过在离她半米的距离停住了，冉蘅等着他开口，男孩看着她的眼睛，十分认真地说:“姐姐你告诉我，要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自己看到的。”

        还是那样清晰柔软的声音，冉蘅点头。

        “是的，好孩子，她是妖，是害死你父母的妖怪。”那道士说道，“我与你说过的，妖怪会幻形欺骗你的眼睛，也会花言巧语蛊惑你的内心。”

        “妖怪杀了我的父亲，破坏了我的家……我想知道为什么，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他的头低了下去，再抬起时，已满是泪痕。

        冉蘅的心揪了一下，她没想到不过数月，面前的人已经历了生离死别。

        “因为妖生来就是嗜血的，他们杀人如麻，视生命如草芥。”道士在一旁煽风点火。

        “你在院子里见到的那些小妖怪，他们从不害人，只吸一些日月精华来修炼，只因为是妖就无端失去性命，难道不无辜吗。你的家人没有错，他们也同样没有错，错的是披着正义旗帜，却向无辜举起屠刀的人。”她温柔地说着，尽可能地宽慰面前的人。

        “那我需要怎么做。”

        道士的声音拔高了几分，似乎只一步他就要成功了:“用你手中的刀剖开她的心，妖怪没了心，就等于失去了妖力，自然会显出原型。”

        他终于迈开步子，冉蘅看着他的眼睛说道：“鲜血是最好的催化剂，即使洒在漆黑冰冷的石砖上，你伸手触及的那一刻也是滚烫的。”

        男孩脸上落下的泪，道士狰狞扭曲的面孔，刀尖闪着寒光，她看见了狼狈的自己。

        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冉蘅的脸上，温热的，顺着面颊滑落。她闻到一股血腥味，睁开眼睛，看见男孩不停发抖的手，刀尖上的血一滴滴砸在石砖上。低头，胸前的衣襟被大片的血液濡湿，滚烫的血液沾上紧紧束缚着的符纸，慢慢渗透。

        金色的光黯淡下去，冉蘅身子一松，猝不及防地摔在地上，如絮的黑色灰烬，从半空中落下。

        “是我害的你。”他以手覆面，嘴唇微微颤抖，“对不起，如果我不去求你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哭什么。”冉蘅替他擦去了脸上的眼泪，“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他一直哭个不停，冉蘅跪坐在地上缓了缓，扯下裙摆的一角替他包扎了手，瞧见他手心上深深的刀痕，忍不住心疼。

        “怎么会！”一旁的道士面容渐渐扭曲，眼下的红痣竟滴出了鲜血，“你身上尚有我留下的毒药，你难道不怕死吗？”

        冉蘅紧紧咬住下唇，想要站起身子。一双小小的手拉住了她，男孩摇头：“姐姐，我不怕死，别再为了我涉险，我没了家人，一个人孤零零的活着，很少有人关心我，在乎我，我其实很开心有人能这样护着我，哪怕只是说安慰我的话，就已经很满足了。”

        “姐姐你是神仙，我相信总有一天你能消灭所有的坏人。”他看着冉蘅，一双眼睛亮亮的，似乎又恢复了那日的神采，但她知道他的身子已经很虚弱了。

        周围亮了起来，进来了许多穿着道服的人，他们举着火把拿着刀剑，一圈圈将中心二人围住，不知从何处来的妖气涌入空旷的院落，明灭的灯火中，一个个幻形的妖兽在冉蘅的面前现形。

        它们头顶长着漆黑的角，绿色的鳞片覆盖了大片的皮肤，发黄的牙齿比铁剑还要锋利，能轻易咬碎玄铁，口中吐出的浊气，带着毒性，边上的灌木已枯黄地垂在地上。

        冉蘅偏头看向明珠，她仍然被符纸困着，挣扎于噩梦之中，于是施法将她推出院落，离这是非之地远一些。

        冉蘅伸出手，身边冒起清冷的寒气，灵力凝聚，逐渐显出冰霜的轮廓，剑气划出，火苗剧烈地上下抖动，噗呲熄灭了。

        黑夜拉长的影子布满了院子的每一个角落，周围一片凌乱急促的脚步声，人群散了，没有光线他们不敢贸然上前，怕成为妖兽脚下的亡魂。

        冉蘅能听见妖兽沉重的吐息，还有爪子磨着石砖刺耳的声音，一转身正好对上面前的庞然大物，它的眼睛足有一个灯笼那么大，在压抑的黑夜中散着幽幽的紫光。

        妖兽低头嗅着空气里的味道，冉蘅衣襟上的血腥味刺激着它，两个紫色的灯笼上下抖动，一张巨大腥臭的脸直接压了下来，她纵身跃起，长剑在妖兽的头顶划出一道火星。

        妖兽的身子虽然庞大，却并不笨重，爪子迅猛一挥，她差点贴着脸撞上，这才刚躲开一回，另一个妖兽的尾巴接着大力砸下，四散的石砖碎屑扬起一片尘。

        两只妖兽的攻势迅猛，冉蘅几乎无法在地上落脚，位置一变换就要正面相迎，它们皮糙肉厚，身上的鳞片坚硬难以破开，她悬停在空中，默念咒语，无数的冰棱从空中坠下，虽然造不成伤害，却能在其中隐藏身形，混乱视线。

        冉蘅找准机会，举起冰霜，对着紫色的眼睛刺下。

        震耳欲聋的嘶吼声响彻夜空，冰霜仍刺在妖兽汩汩冒血的眼睛上，它张开血盆大口吐出一口粘液，另一只完好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

        冉蘅踩着它伸出的爪子，一个翻身，将剑从眼中拔出，妖兽的爪子接着拍下，她仰面急剧下落，触及地面的一瞬，单手撑地拉开些距离，砸下的爪子将砖石震得四分五裂，冉蘅借着扬起的灰尘猛然跳起，蓄力刺向妖兽的咽喉。

        长剑拔出，黑色的血液披头淋下，妖兽庞大的身子倒了下去，砸坏了半边屋子，冉蘅听见有惨叫声，也许是躲着的道士们被碎石压住了。

        另一只妖兽还在吼叫着，她拿袖子抹了一把脸，擦去脸上腥臭的黑血，半跪着，将身子的重量全压在了剑上，刚才一招耗费了太多的力气，冉蘅硬撑着起来，在两侧来回走……不能松懈，她得带着孩子安全地出去。

        冉蘅分出些注意去那个男孩，见他倚着一棵树，身子软塌塌地垂着，应该是毒性发作了，她必须快些解决。

        面前的妖兽缓慢向她走近，每走一步，地面上的石子都在颤抖，她绷紧了神经，那妖兽却扭开头去。

        这是不与她打？

        冉蘅听到几声干呕，男孩正趴在地上大口吐着鲜血，妖兽被血腥味吸引过去了，她身上的味道被另一只妖兽的血给盖住了。

        等一等，别这样。她努力跑向男孩，他还那么小，看见的便全是世界的黑暗，这不公平，他什么也没有做错，却享受不了人间的温暖，是道士的存在，是她的存在打破了地界的平衡。

        冉蘅伸出手，只差一点……终于还来的及。

        锋利的爪子割裂了皮肤，冰冷地挖下血肉，冉蘅背上火燎般的疼，已经站不起身子了，妖兽下手的这一掌比她想的轻，转头却看见一具尸体和四下横流的血。

        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做的。

        怀里的身子动了动，她将人搭在肩上，踉跄地往外走，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了，可是为什么藏在黑暗底下的污秽还是连绵不绝……

        冉蘅看着被道士死死堵住的大门，心里生出一股悲凉之感，他卑劣无耻，为着活命不择手段，道士不死……她与这个孩子就不能安然地出去。

        犹豫片刻，她举起冰霜，在剑身注入大半的灵力，她要救这个孩子，无论结果是什么，她都一力挡下，冰霜快速地转动，划破空气，像一支锋利的箭，呼啸着逼近道士，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铛，冰霜落在了地上。

        冉蘅猛得回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云华与皇帝一同站在云头，朝阳初升，他映着金光如天神般耀眼夺目，她抬眼望着，突然觉得眼前的人离她是那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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