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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五十一章重返故里


已是午后,屋内腊梅盆栽散发沁人心脾的香气,案上香炉里也有安神香薰往外冒着缕缕白烟。

        这些都是唐生青吩咐下人搬进来的,自从昨日宴席后,他的态度便急转直上。

        其中缘由也并不难猜,不过是唐生青看到白灼被生父当面遗弃,觉得他可怜罢了。

        白灼觉得怪好笑的,看来中原人都喜欢自以为是地动恻隐之心。

        “铎辰含麦。”

        对着窗外高照的艳阳,白灼轻声念出自己的名字。

        可能日后也不会再有人叫他的北狄名字了。

        这世上再没有铎辰含麦这个人了,他忽地失去了归属感。

        门外突然响起不合时宜的敲门声,声响轻轻柔柔的,像是怕惊扰到他。

        白灼起身去开门,只露出一条缝:“有什么事?”

        是吴晚然和苏其央,二人都在门外冲他笑着。

        他虽看不懂吴晚然的笑里藏了什么,却能看懂苏其央笑里的同情之意。

        “你心情好些了么?”苏其央颇为不安地问他,“我准备赶在韩安平进城前去一趟姑射山,明日你要一起来么?”

        白灼瞟了眼吴晚然,随后关上门:“有人陪你,我就不去了。”

        苏其央吃了闭门羹,悻悻地摸摸鼻子,朝吴晚然撒气道:“都怪你平日里和他不对付,我早说了让你对他好些。”

        “嗯,都怪我。”吴晚然觉得好笑,顺着她的心意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

        日光打在他的脸上,竟是说不出的好看。苏其央听出他语气里那丝不易察觉的宠溺,没来由地生出些燥热不安。

        苏其央下意识摇了摇头,想要把这莫名的情绪甩出身子去,嘴里嘀咕着:“今日笑得倒是不假。”

        “你说什么?”吴晚然没听清,俯身凑近准备再听一次。

        眼见着他正靠近,苏其央忙不迭地推开他,甩下一句“先散了,明早启程”便匆匆离去了。

        屋门又被打开,白灼冷眼瞧着吴晚然,语透讥讽:“满口谎话,你分明就听清了。”

        “咣当——”一声响起。

        是吴晚然言笑晏晏地替白灼关上了门:“贤弟少说几句,有空不如先谋划下自己的后半生。”

        姑射山是座小山,没有什么峰峦叠嶂、山色入湖的绝世好风光。

        唯有春日天晴时,日光照得整座山青翠欲滴,也照得潺潺流水波光粼粼,是十分秀气好看的,别有一番味道。

        苏其央离开那日正是这样的好天气,可惜今日却不是。

        惊蛰已过,春寒料峭,天色如泼墨,滂沱大雨下得淅淅沥沥。

        黑色长靴的靴底上沾满了泥泞,吴晚然撑着一把油纸伞,在崎岖山路上走得极为吃力。

        苏其央走在前面,腰间栓着一只晃悠的酒壶,抬起长腿、将将跨过一处路坷。

        跨过后她回头看他,止不住地笑:“小心路滑,谁叫你非要跟着来?”

        应着她这句话,吴晚然跨越路坷时脚底一滑、重心不稳。

        “小心!”苏其央立即去抓他的手,用力一提,将他拽至跟前。

        吴晚然没摔倒在地,可苏其央手中的油纸伞却跌落下去,在泥坡上滚了好几圈,显然是不能再用了。

        “我早说了小心路滑。”苏其央松了一口气,“还好你没出事。”

        吴晚然的眼睛藏在伞沿下:“你的伞脏了。”

        “无妨,我用手遮挡住就行。”苏其央说着便松开抓着他的手。

        “手遮不住的,照样会淋到雨。”吴晚然向前一步,他手中的伞向她倾斜,“你头上伤未好,我们共撑一把,如何?”

        苏其央终于意识到什么,走进伞下死死盯着他,良久后颇为咬牙切齿地问:“你方才是故意害我丢伞的,是不是?”

        吴晚然微眯双眼,并没有坦白:“此话怎讲?”

        “哼。”苏其央知道他不会承认,也懒得和他争论,“就这么断定我会救你?”

        吴晚然没有回答,心底却有些开心。因为她虽然气鼓鼓的,可也并未走出伞下。

        苏其央有些气恼。一路走来,她一直都被吴晚然吃得死死的,似乎什么都在他的意料之中、谋划以内。

        将伞面更向苏其央的那端倾斜去,吴晚然不敢逾矩,和她隔着距离,任由左肩暴露在伞外。

        看着他被打湿的另半边身子,苏其央闭眼咬牙,一把拉扯过他的腰身,将他拽回伞面下:“本来就体虚,还淋什么雨?贴紧我。”

        被拽近的吴晚然敛起笑意,忽地开口:“苏其央,你不要对我太好了。”

        “你还得意上了?刚刚淋雨不会也是故意淋给我看的吧?”苏其央转头看他,嘴上嗔怪道。

        吴晚然笑着摇头,感受腰间残存的来自她的余温:“你对谁都好,不是好事。”

        “切,你管得倒多。”苏其央斜睨他一眼,大步流星地离他远去。

        雨点落在油纸伞上,又从伞沿处滑落下去,看得吴晚然有片刻的失神,险些忘了跟上去。

        他刚才其实是想无理取闹地说:“若你无法置之不理、一定要对我这般好,就只能对我一个人这般好。”

        他怕习惯后又失去,也怕做不成唯一。

        苏其央没看出他的异样,自顾自地说:“话说回来,皇帝是你亲爹,居然不肯立刻派兵来救你,非得拖上这么久。”

        身旁是始料未及的安静,苏其央以为是她失言惹他生气了,有些心虚地主动示好,向他搭话:“我没有别的意思。”

        吴晚然点头,惜字如金:“嗯。”

        已经熟悉了他的性子,知道他被戳中心事,苏其央便打算结束这个令人不快的话题。

        “我知道你城府深、心思重、喜欢算计。”苏其央突然停下脚步,认真地问,“可是我不懂你方才装作摔倒,又是为何?”

        “轰隆——”要不怎么说造化弄人,此刻天边偏偏响起滚滚惊雷,盖住了她的后半句。

        也许命该如此,她不问就是了。再者,她也不指望能听到回答。

        大抵就是吴晚然的恶趣味,几次三番地逗她玩罢了。真要较真起来,倒显得她自作多情。

        又转了几个弯,儿时的住所即将近在眼前,苏其央心里却十分不是滋味。

        跋山涉水数日,终于行至归途。

        这一路上所发生过的事闪现在她的脑海中。

        “吴晚然,我们到了。”苏其央清点着随身贡品,旋即斜挎至背后,朝他道,“还记得初见时你说来上党城只是游山玩水,结果却是另有所图。”

        吴晚然知道她要做什么,停在原地,把伞递给她:“从前种种都是我的错。我在这里等你,你快去吧。”

        “我很快就回来,你自己用吧。”苏其央摆了摆手,施展轻功离去。

        姑射山,后山。

        苏夜的墓碑立于娘亲的旁边。

        和人沾边的事,那位项伯父是一件也不肯干的。

        苏其央盯着面前的两座小土堆,腹诽心谤地道:“项伯父也不知道派人好生修缮一下墓地,就这样草草地命人安葬爹爹,爹爹真的能入土为安吗。”

        取下随身携带着的酒壶,苏其央移开木塞,将酒倒在爹爹坟前后,又将充作贡品的吃食摆到爹娘的正中央。

        不知还应该做些什么,苏其央只好就地坐下,越看越觉得爹娘的墓太过简陋。

        “爹、娘,项伯父真是不厚道,待我日后发达了,定要给你们的坟墓搞得气派一点。”苏其央一边倒酒,一边郑重其事地对爹娘起誓。

        她呆呆地看了许久,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从何时开始又哭了起来。

        不发觉还不打紧,这一发觉便哭得愈加不可收拾了,苏其央一面用袖子抹掉眼泪,一面用手帕擤鼻涕。

        她突然有种掘坟的冲动,此时此刻,她真的很想再见爹爹一面。

        可是爹爹死于火中,大抵只剩下一摊骨灰了。

        也不知爹爹投胎了么,若是黑白无常还没来得及带他前去阴曹地府,爹爹此刻是不是能看到她?

        爹爹曾再三叮嘱叫她不要回来,若爹爹此刻见得她回来了,会不会很生气?

        苏其央郑重地跪在爹娘面前,磕了九个响头,道:“爹娘,孩儿不孝。”

        本来还想再说点什么,可她思量了半天,什么也说不出来。苏其央轻叹一声,只好起身离去。

        此行半点也不像是回家,倒像是特意来上坟的。

        天色渐晚,苏其央看了看日头,今日天气和路况都不好,来时浪费了许久,约莫已过申时。

        耳边听到的雨声轻快了些许——雨势小了许多。

        念及在远处等候的吴晚然,她还是决定先回去找他。

        吴晚然撑着伞等了许久,见到姗姗来迟的苏其央却也毫无怒意,反而还笑了出来:“如何?”

        蓦地想到什么,苏其央学着他往常的模样,摆出充耳不闻的样子,笑着向前,径直远去了。

        还未走几步,她又抬头望天确认了下时辰,这一抬头刚好与贾如谷四目相对。

        苏其央装作神情自然,道:“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我们又只有一把伞,回去路上少不得淋雨。今夜先在山上住一晚,我来带路。”

        已在后山停留了太久,苏其央不愿再驻足片刻,提腿就要走。

        她也摸不清吴晚然在想什么,只是默默地走在前面带路。

        小小院落很快显露完全。

        苏其央默然地停留在破旧木门前,一旁的吴晚然觉得奇怪,也停下脚步看她。

        “他在撒谎!”苏其央猛地捏紧双拳,怒气止不住地迸发出来。

        项伯父说过爹爹死于火灾,可眼前哪里有火势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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