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海灵芝群再遇施无咎
杉月走后，熙也独自一人随着宾客前往无妄海中境之地的回渊楼。
迎亲的队伍自东向西，横跨小丘陵，最终来到一片无际的海域，越靠近中央，只见这碧蓝色的海域之上，盈盈潮水自南向北缓慢流转，形成一个中空且延伸入无妄海深处的巨大漩涡，而这漩涡之下，便是季游舒所在的回渊楼了。
自漩涡而下，没入海面后，需得调转身子，无妄海下以海面为地，海底为天，回渊楼只是魇族海中居所里最大的一座，所以正正位于入口之下。
熙也干脆直接倒转身子，一个猛子扎入那漩涡中央，入水太快，熙也自海面入下后一瞬间头晕目眩，差点又栽出海面。
“小心！”
有一人眼疾手快托扶住了她，一手托住了左肘，一手揽住了后腰。
这声音清明干练，英气十足，熙也一抬头，一双剑眉映入眼帘，正是那个直言“明境空闲人太多”的女子。
待熙也站稳身形，那女子也将手松开，而后向熙也行了个礼。
“我家主人交待了，您第一次来怕不识得路，特地命属下前来指引。”女子笑意疏朗，半分没有先前出言讽刺众人时的模样。
“属下名唤宝山，您随意称呼即可。”
“宝山？”可真不似女子名讳。
熙也又仔细看了看她飒爽似男儿的面容身姿与这名字似乎也不是那么的不和谐。
“正是属下。”宝山倒是答得干脆。
熙也却有一丝疑惑，阿缠是肯定不知道自己来了的，季游舒只能是从别处知晓的，杉月曾言，季游舒曾去试探过和津，那么他为何要去试探？和津又说了多少关于她的事？
“你家主人要你来接我？可告诉你我是谁？”熙也若无其事问道。
“不曾。”
“我家主人只说有位贵客是第一次来回渊楼，恐怕不得入楼之法，要属下在此等候，如见有人头脚倒悬而下，那便是您了。”宝山剑眉飞扬，眉眼间隐隐可见得意之色，似乎是骄傲于自家主人的神机妙算。
头脚倒悬而下，熙也有些尴尬轻咳两声，除此之外，只怕还有“一个踉跄”“身形不稳”等等形容词吧。
经宝山如此一说，熙也这才发现，其他来此的各境宾客都是脚先入水，彻底没入海面后再调整身子，没有一个似她狼狈，怪不得宝山一眼就能认出她。
且，听这位宝山的话音，季游舒似乎笃定她会来。
“您请。”宝山不知何时召来了两只海龟，施手示意熙也行上龟背。
四下望去，也有不少海龟在入口等候，看来是专为宾客准备的。
熙也依言站在了龟背上，宝山则站上了另一只。
从海面上看，此楼所在之地不仅什么都没有，而且漆黑无光，但入了海内，即能一览楼内景象，且光亮如白昼。
海龟缓慢游动，载两沿着一层一层的楼阁盘旋向上而行，这一层层楼层前，不少魇族族人和孩童依靠围栏好奇地观望。熙也抬头，于万顷海水之中，数百宾客如熙也一样立于龟背而上。
“您第一次来，怕是不知道，回渊楼并不是我家主人一人的住所，而是无妄海中所有魇族人的居所，此地由东南西北，合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八面楼阁聚合而成，共一百六十八层，上窄下宽，由海面上俯瞰，宛如一座层层回转，探入深渊的倒置楼阁，故名回渊楼。”
“我家主人还在楼内设了结界，以这围栏为界限，海水不入楼内，我魇族族人得以与陆上之人一样，与空气共生。”
“自然了，这回渊楼周围也有十数座类似的楼阁，只是没有如回渊楼一般隔绝海水的结界罢了，那里居住的是鲛人一族，说起来魇族也属于鲛族，只是魇族既能生活在海水里，也能生活在陆地上，因此便脱离鲛族自成一族了。”
原来如此。
熙也了然，随着海龟层层而上，到了不知是哪一层时，有一个魇族小孩蹲在围栏前，肉嘟嘟的小手拼命伸出围栏，抓住了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泡泡。
那小孩咯咯地笑起来。
宝山也看到了这孩子，从袖子里掏出一把被包裹住的小指头大小的东西，一手画了个水汽泡泡，将那一把东西托入水泡内，送至那孩子面前。
那孩子看见这泡泡，像是知道里面有什么好东西似的，赶忙双手接住，然后收回围栏内。
孩子身旁，似乎是母亲的年轻女子见状，微点头致谢，笑着道，“多谢宝山将军。”
果然是将军，怪不得如此飒爽了。
“真是失敬。”熙也客气道，“九仪殿见宝山姑娘英姿卓绝胜似男儿，原来是无妄海尊首麾下将军。”
听到“九仪殿”这三个字，宝山似乎是想起了那些不太好听的话，眼波流转间竟生出几分不屑。
“您可别怪我言语刻薄，实在是那些人说的话太不中听，我家主人娶妻还敢说三道四，我要是不呛他们两句，等阿缠夫人出来了将那些污糟话入耳了怎么办。”
“侍女又怎样，那是以前，现在是我们尊首夫人，那些人诋毁夫人就是诋毁我家主人，就是与我无妄海作对！”
宝山字字如刀，颇有一种若别人再敢乱说半句就一斧头劈死的勇武。
熙也略感欣慰，听着宝山的话，再看这回渊楼一路上来时楼内众人欢欣雀跃的神情，心道就算是别人看轻阿缠，但在季游舒管辖之地，却不会受半分冷眼了。
说话间，两人已行至回渊楼最上层，从八面楼中心而出，直入眼帘的便是一华丽殿宇，珊瑚为壁，珍珠镶嵌作为屋顶，四处皆挂红绸，乘坐海龟而上的宾客此时正三两有序的进入殿内。
那正殿中门之上的牌匾，正写着三个大字，那字潦草如狗爬，像是三岁小儿嬉闹时随意用墨泼甩上去的，熙也仔细辨认了好久，才能勉强认出是“游舒殿”这三个字。
季游舒居住的宫殿，所以就叫游舒殿，确是没什么毛病
可这字，可真是鬼斧神工，不细看，差点都没认出。
“主人吩咐，属下带路到此即可，就劳烦您自己入殿了，主人交待，除了北面尽量别去之外，您可自行活动。”宝山再此向熙也行了礼，说完这句后便转身离去了。
无妄海深处，可不就是此处。
而季游舒说这句，像是故意告知她烛龙位于游舒殿之北一样，想来和津答应为阿缠送嫁的条件就是这个了。
还真是事事都在他的算计之内。
熙也望了望游舒殿的方向，而后绕过殿宇，向无妄海之北行去。
不知走了多久，四周渐渐冷下来，熙也感觉地方差不多了，便伸出右手，将一个白色的灵芝捏成粉末，然后随意挽了指花，手指一弹，粉末飘散开来，半空中竟出现阵阵水波纹路，波纹荡开，一道白玉色泽，不知是什么质地的圆型拱门出现在熙也面前。
这门是门，也不是门，因为海灵芝群和烛龙的所在是一处地点，本是没有门的，但那地方太不好找而且太远，凭她一人之力得找到什么时候。所以和津给了她把门钥匙，算是另一种形式的缩地之术，能通过这到门，直接进到海灵芝群里。
这术法须得得到一件所去之地的物件制成门钥匙，还得只此处有别处没有，否则会影响目的地的位置；还不能离想去的地方太远，因为越远需要耗费的神力越多，失败的可能性就越大。
所以为保万无一失，熙也才到此地才施展此术，而她方才用的那一小块海灵芝，还是许多年前她第一次来这里时捡回去的，这便派上了用场。
进入门内，海灵芝群全貌便出现在熙也眼前。
海灵芝海灵芝，就是独生长于无妄海中的一种白色灵芝，起了个名字叫海灵芝罢了。
这种灵芝体积硕大，一颗就有十人多高，一片灵芝盖足足能站下两百余人，远远望去参差错落，华盖如巨伞，茂盛如深林，绵延无际。
熙也此刻正站在其中的一片灵芝上。
准确的说，是这株灵芝的孢子粉末中。
海灵芝其大如鲲，所产出的孢子粉末也相当可观，熙也一脚踏入门内，随即便陷入白色孢子粉中，足有膝盖深。
熙也费力地将自己的双腿从这些如流沙般的粉末中拔出，却忽而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惊呼。
“哎呦！”
伴随而来的还有一声闷响，像是有一重物随着熙也一起落入这灵芝盖上，将本来安生覆盖在灵芝表面的孢子粉末震起空中。
熙也也不掩住口鼻，任由细腻的孢子粉吸入体内，将肺腑搅得隐隐作痛。
然后于在一片白茫茫之中，看见自己身后狼狈的趴这一个人。
“咳咳咳咳咳”
这人的全身都被孢子粉沾满了，头发更是落满了粉末，如八十老朽一般花白，配合着他剧烈的咳喘，看起来倒真像个年过花甲的老头子。
烛龙所居之所哪有这么好进，便是进来了，也得穿过这一片海灵芝群。如其所见，这地界不辨认方位，一眼望不到边际，又有这么多的孢子粉末，就是不在寻找烛龙的途中耗死，也会被这些粉末呛死。
烛龙掌管时间法则，这人尾随她来此，不知道是什么心思，或是想借烛龙之力做些什么？
“阁下是不是迷路了？”
“咳咳咳咳”这人听到熙也的话咳的更厉害了。
许久，像是把肺也咳出来后，这人终于平复下来，周围被扬起的孢子粉末也逐渐落下归于平静后，这人缓缓从粉末中站起，却不敢掸落自己身上的余粉，只用略干净一些的内袍擦净了脸。
“熙也仙子，咱们又见面了。”
一张足以颠倒众生的脸，字句如落盘清晰，金棕色的眸子泛起春日里暖阳般笑意。
竟然是施无咎！
熙也的嘴角微微抽搐，心里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却一时想不起来。
“你跟踪我。”
“非也非也，在下确实是一路跟随仙子，却不是跟踪，在下一直在仙子身后，是仙子没发觉而已。”
这人看起来斯文正派，诡辩起来真是一把好手。
熙也神力不济，连带着五感不佳，寻常仙神目光所及，她看不清，寻常仙神能力感知范围之内，她探不到，所以才被这人捡了空子。
熙也不想与他纠缠，“阁下既能进来，想必也能出去，我就不便奉陪了。”说罢便要离去。
“等等”施无咎唤住熙也。
“这海灵芝的孢子粉末细如流沙，又似薄雾，吸进肺里十分不舒服，我这有遮面的手帕，仙子若不嫌弃，可用此掩住口鼻，略作遮挡。”
说着便从袖口拿出一个布袋，又从布袋中掏出一个手帕，欲递给熙也。
熙也自然不接，道了声谢后，足尖一抬，便轻身飞出十步之外。
“砰！”
又是一声巨响，熙也忍不住回头，看见那施无咎不知怎的又摔进了孢子粉中，这次比方才那次陷得更深，连带着手里的布袋和那方手帕一起落入了粉末堆里。
贵为妖王之子，这点自保能力应当是有的吧。
熙也如此想着，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孢子粉末极轻，长年累月堆积下来，不知道有多厚，若陷入其中，应当和泥沙将人活埋没什么两样。
熙也心中略略不安，思绪不宁，心里的那点别扭之感更盛，脚下的步子也重了些。
到底是哪里不对呢，熙也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锦鲤池初见时的情景。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竟不知，这明靖空还有仙子这样容貌超绝之人。”
“仙子莫怪，在下久未上宝地，十分地不熟悉，仙子能否领个路？”
“对了，是在下失礼未曾通名，在下姓施无名字无咎，十方境一闲散人也。”
施无咎，你一路跟随我来此，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仙子貌美心肠也好，不知可否告知芳名？待在下拜会了和津尊首之后，也好去感谢仙子。”
“请问仙子芳名？”
名字！
熙也猛然间反应过来，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锦鲤池初见，她用的是杉月的脸，九仪殿再见，和津也并未告知他自己的身份，在施无咎看来，叫“熙也”的该是杉月才是！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了自己叫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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