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叁
那仙尊留下一本秘籍便匆忙闭关了，该是知道自己寿数不多，怕用了这绝佳的炉鼎也突破不了。
小初曦连看都没看那本炉鼎秘籍，便将它交给了何俊岚，骗了他一年的饭钱。
这一年便是日日登上金银台，感受日出的奇迹，身子骨倒是越发精实，本来三个时辰才能爬上的金银台，路也走熟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能到了。
个子稍微长高了一些，只是还是不到四尺，小巧的脸倒是养的越发精美，不单是日日灵膳供着，与这用晨曦锻骨也是脱不了干系。
一身白衣似雪，穿在她身上却隐隐有了几分倾国之姿，若是长成，是否会像那个仙子一样绝世呢。
这一年虽然有时能听到大初曦的指使，叫她学习杂学，却连一面都没见到，让小初曦这个贪恋美丽的人有些失落。
这样想着，手中的黑子便有些迟疑。
一年来，除了吃饭睡觉和观日出，她的时间便都用在了杂学上，琴棋书画，自是样样精通，那玄之又玄的占卜布阵也能略知一二，因她聪慧，又因一双盲眼看不了世界纷杂，反倒更能看破真相直逼要害。
只是再怎么聪慧也不可能无师自通，虽然小初曦不知道，但却默默地承受着万年的传承，连脾气秉性也愈发地沉稳，不像孩子模样。只是她却不知，自己成长的背后，又有人流了多少血，受了多少痛。
面前的棋局黑白交错，眼看是白子站了大场，却不料黑子步步深埋，这一子落下，局势便反转过来，不出二十手，那白子便被逼入绝境，只得投子告负。
这黑棋便像初曦的心境，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看似弱势，实则步步埋伏，一子落下便是天罗地网，让人在劫难逃。幼年的悲惨已化为成长的基石，一颗玲珑心愈发晶莹坚毅。
尘埃已定，便凭着记忆以极快的手法将黑白子收敛入盒，黑白分明，无半点差错。
“该吃饭了。”
随手抛起七枚铜钱，铜钱落地，三正四反，早在铜钱落地之前，小初曦便回头等待着何俊岚送来的午饭，如今她的占卜也是小有成就，至少何俊岚从哪来，何时来，带的什么饭，她都能算得一清二楚。
“午时一刻打的饭，未时才送到我这，路上跟三位师侄攀谈，不过念在今天带来了赤日龙血灵羊小炒来，便放你一马。”
“师叔的占卜真是越发精纯了，不知可否指点一二？”
“天机只能给有缘人看，你与占卜无缘。看你心浮气躁，可是我那赤焰归心诀练到了九重？”
小初曦打开饭盒，辛辣味冲天。若是旁人，只是望一眼便会津液直流，因它满眼一片红，红中偶尔能看见极嫩的羊肉，一口下去，便能感到暴戾的灵气在舌尖肆虐，痛感与快感交织，身上便出了层薄汗，只是脸上还是一如既往地清冷。
“师叔又说这话，我这赤焰归心诀已经修至五层，可修为为何半点都没有提高。”
“修仙哪有你这般心浮气傲，你可感觉到你体内的灵气日益精纯，待到突破九层，你整个人便会焕然一新，从此修炼便如平步般轻松。”
可不是日益精纯，把四肢百骸的灵力都剥离，然后集中在丹田的修炼之法，除了做炉鼎，没有半分用处。
“这样好了，你来陪我下一盘棋，我让你先行四步，若能赢我，我便教你阵法。”
“当真？”
“当真。”
棋局再开，虽然看不见，但却能推演出对方的棋局，竟能做到一子不差，眼看着白子已占据大势，何俊岚便想着自己终能习得了阵法，可谁知黑子入盘，棋便活了起来，处处皆是杀阵，饶是何俊岚能坚持下来，二十八步便杀得他片甲不留。
给了你机会，奈何你不中用，便怨不得我了吧，这也是□□的妙法之一。
不过该给的枣还是要给的，只是有没有毒是要另说的。
“这是师尊给我的灵药，你给我打了一年饭了，便犒劳你了。”
一颗集气归元丹，虽然能让人突破一个小层级，却是虚浮至极，亦是除了做炉鼎没有半点用处。
可不识货的何俊岚却是大喜过望，连忙接过来称谢。
将何俊岚打发走了，小初曦不免叹了口气，自己在这青冥宗一年，除了这待宰的仇家，竟无一个熟知的人，真是可叹啊，不过也好，毕竟将来这宗派也不会留下半个活人，省得惹愁绪。
今日不知为何有些心悸，正想要回屋歇息，便感到背后的空间一阵波动，不过气息却半分没有增长，一年的闭关竟连一点真气都没有增长，难怪天天盼着我这个炉鼎。
“师尊，您出关了。”
初曦转头露出灿烂的微笑，里面也藏着几分恭喜的情感。
“嗯，今天有贵客登门，你切要安分一些。”凌峰的心情似乎不好，初曦自知实力不足，也没找他晦气。
凌峰又是一摸初曦的脑袋，下一秒便到了青玄峰主殿，等了一刻，便见一个一身青衣的中年男子进殿，身上的气势竟比返魂阶化神境大圆满的凌峰还要高上半分，俨然是归一境的大能。
不过小初曦却没有被他身上的气息镇住，反倒是感受到在他身旁的幼小生气。一个仙气飘飘不似人间物的小女孩此刻正在打量着初曦。
小初曦只觉得那人身上的气息极其熟悉，却又如同创世前的记忆一般遥远，一闪而过便想不起来了。
“这是小女未溟，不过九岁，是我带大的，不太会与人打交道。”
“不打紧，玄虚兄修为如此之高，居然还能留下后代，真是福源不浅啊。未溟，我要和你父亲说几句话，便先让我这徒儿初曦带你转转吧。”
初曦暗道可笑，自己那师父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是瞎子，不过也好。想着便向着两位长辈一拱手，伸手去拉那个冷冷的小姑娘的手，虽然眼睛看不见，但靠着直觉也是一抓一个准。
姬未溟的小手被初曦柔软温热的小手握住，除了爹爹还是第一个人跟她这么亲近，稍稍一愣，便跟着初曦跑开了。
元初曦在山上呆了一年，虽然看不见但对着一方天地却是了如指掌，拉着姬未溟不到一个时辰便看遍了池中青莲、临渊孤亭、飞湍急瀑，虽然都是仙府中的常见之物，但一人孤赏与两人同游确实是不一样的。
姬未溟对这些景色并无多深的感触，但身边有如此可爱的同伴确实惹人欢喜，从小便和爹爹一起生活，大部分时间也是独自在家，平日里肃静惯了，到了今天才清楚自己多么想要身边能一直有人陪着。
初曦倒是不知道姬未溟是如何想法，但她也从未有过伙伴，握着手中恍如无骨的柔荑，心跳不知为何地稍微加速了一些。
“这些其实都不算什么，如果登上金银台看日出，等到天地第一缕光现世时，天地浩然，玄妙无比，便是见识过百次，也能从中领悟无穷。”
姬未溟不免有些心动，她也是从未在山顶看过日出的，只是不知道爹爹会不会答应。
“你爹爹和我师父相谈甚欢，估计能聊个三天三夜，你我也不便打扰，我们只要明早下山，便不会被人发现。”
姬未溟也还只是个小孩子，稍稍劝诱一下便跟着小初曦上了山。
姬未溟从小就跟着爹爹修行，现在已是练气九层，区区六百丈对她来说也不算什么。
两人在金银台的亭子里从日落西山待到繁星满天。小初曦本能对姬未溟有亲近感，将这一年来的生活都跟她聊了起来，却闭口不提之前的事，只因心里不想被她同情。
“初曦，你看，是帝流浆。”聊到一半，姬未溟突然兴奋地指了指天上的月亮。
月宫洒下万千月华，如银线在大地上编织，璀璨夺目隐去万点星光。
初曦有些茫然，又有点失望，自己跟她聊了这么久，她居然不知道我是个瞎子？
却感觉到手上一凉，一缕灵气还没等阻止便注入自己体内，接着便看见了皎皎明月，夜空浩渺。
“我把我的视觉跟你的连起来了，这样你就能看见了。”
初曦呆呆地感受着手上的温软，鼻头一酸，强忍着没有流出泪来。
“这是我们家的秘法，不要告诉其他人哦。”
姬未溟笑了笑，将小小的初曦揽在自己怀里，将眼前的美景分享给她。
初曦将这无限美好的夜景刻在自己的记忆里，便挣脱了姬未溟的手，眼前便又回归了黑暗。
“我看够了，不用再看了。”
姬未溟先是一愣，后来才明白，初曦在担心自己灵力用的太多了。她也不逞强，只是再把初曦的手牵过来，用语言给她讲述这个世界的色彩。
夜将尽，东方欲白，金银台上种着的花微微轻颤，当世间的第一缕光洒在金银台上，那些花便一齐绽开。
金赤色的细长花瓣层层攒聚如绣球一般，在阳光中微微颤抖，然后展开，燃烧，发出赤金的微焰。初曦站在花丛中，身上的白衫被阳光染上金色。
阳光点燃了她的长发，她像是绚烂的流火，美得只存在瞬息。花在十息之内燃尽，化为飞灰。姬未溟下意识抓住初曦的手，害怕她随这些花离去。
初曦回头一笑，让姬未溟小小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
“这些花开了，它们和我同名，也叫初曦，随着世间的第一缕光绽放，然后瞬息凋谢。据说它们是最高洁的花，只享受最纯粹的阳光，可惜我看不到它们。”
“我会陪你看的，这次是我呆住了，下次一定会让你看见的。”
“你要留下来吗？”
“我会去求爹爹的。”
姬未溟看见初曦略显失落的表情，心里有些难过，握住她的手，想要安慰她。
姬未溟觉得初曦比那初曦花更美丽，而自己想要变成最纯粹的阳光，让她为自己绽放。
而自己绝对不会变质，不会让初曦燃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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