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岳海市，锦城酒店。
嵇文一脸复杂地看着圆桌对面的相亲对象，他对这玩意要求不高，有无都可，死活都行，毕竟自身条件太好，相亲不过就是维持一下“普通守法市民”的身份，只要能满足这一点就行，别的都无所谓。
但万万没想到这回对门家王大姨给他介绍了个……男的。
长得挺好看的，眉清目秀皮肤特白，比某些社交软件上靠八百层滤镜整容的小姑娘们还白还嫩，眉心还有个红痣，长头发扎得有模有样的，还穿着一身白的，大袖，领子交叠的，应该叫汉服？
嵇文对这种潮流催生的复古穿衣风格不太熟悉，但岳海是个南北往来年轻人聚集的急速发展中城市，因此什么五红六绿朋克摇滚cosplay汉服lolita的早都见怪不怪了，甚至以此建立起来的街拍特色还挺火呢。
这男的一看就挺特别的，怪不得来跟男的相亲，他想。
其实男的也行，嵇文向来来者不拒。不过过往的小姑娘总是嫌他——不会说话，不会哄人，这么大岁数还没结婚，多半有问题，跟他吃一顿饭当天晚上就拉黑的双手双脚都数不清，还得加上接触两天觉得他不够体贴的。
嵇文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儿不受欢迎，岁数确实大了点，说出来怕吓死她们，大概是隔壁王大姨太爷爷辈的，但别的条件都挺好啊：身高两米二，腰细腿长喝酒不醉脸上没油半夜不睡随叫随到，脾气还好，姑娘说什么他听什么，绝不还嘴。
而且驾龄都快一百年了，从无肇事，跟他一起出门多安全啊。
唯一的缺点可能就是工作太忙导致作息有点不大规律，有时候十天过得跟一天似的，回消息的反射弧特长。
“你吃海鲜过敏吗？”他尊贵的相亲对象从菜单里抬起头来问道。
嵇文这周末好不容易休了一天，整个人都有些懒洋洋的，抽多了烟的声音略带些沙哑：“不过敏，你随便点。”
人又问：“喝酒吗？”
嵇文点头：“喝，什么酒都喝。”
“青菜呢？”
嵇文摇头：“不爱吃。”
他最不喜欢的两样东西——青菜，茶叶。
菜叶子一股草味儿，茶水太苦，只适合浇花……不，办公室那发财树都硬是让他用茶叶水给浇死了。
还是酒肉最好，够劲，也够香。
对方唰唰几下在菜单上一钩后交给服务员，才对嵇文说：“我给你点完了，”
嵇文“哦”了一声：“谢谢。”
心里立刻给对方打了一百零一分，满分一百分。还挺贴心的，他喜欢。
他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烟，冲对面比了一下：“行吗？”
“嗯。”对方点头：“王姨跟你说过吧？我叫兰心，姓兰，兰花的兰，心脏的心，搞广告设计的。”
怪不得穿得很独特，嵇文想，搞艺术的多少都有些特别。他点着支烟狠狠抽了一口，吐着烟气应声道：“嵇文，卖保险的。”
见面这屋是王大姨安排的，竟给两个人定了间十二人包房，屋里带个有床的休息间，嵇文跟兰心相隔有一米五远，说话声音还得特意提着点，生怕对方听不见。
兰心点头：“我知道，王姨给我发了不少个，我挑了你。”
这话说得，就好像“我今晚翻了你的牌子”。好像后宫选妃又好像青楼找妓，挺怪的。
嵇文礼貌地笑了一下，语气些微有那么一点不高兴：“王姨给我发的就你一个呢。”
还连个名都没有，就告诉他晚上六点锦城酒店四楼巴黎厅。
“你长得跟我认识的一个人挺像的，”兰心说，“你有亲戚跟你长得很像的吗？”
嵇文呼出一口烟雾：“我是个孤儿，没见过亲戚，不知道有没有。”
兰心略作思考：“那你对我有印象吗？”
“没有吧，我走路不看人，”嵇文夹着烟的手往自己肩膀比划了一下，“你也就在我这个位置吧，我要是不低头都看不见你。”
这年头路上又没钱，他鲜少低头，对于跟自己擦肩而过的人们是男是女都很难注意到，何况单独拎出个人来问他。
兰心说：“哦。”
这天聊得是干巴巴的，没趣，也不怎么聊得下去，八成要黄。
服务员上菜时嵇文才发现兰心点的实在不少，烤鸭一整套，水煮鱼3斤的，此外还有肘子鸡翅四喜丸子蒜蓉生蚝皮皮虾等等，过年也没有这么丰盛。
嵇文把烟蒂按在烟灰缸里，抽出筷子夹了口水煮鱼，还未尝到肉味便咬碎了一颗花椒，半边脸立刻没了知觉。
他龇牙咧嘴地问兰心：“你吃得下吗？”
“给你点的，”兰心说，“不好意思，今天心情不错，可能点多了。”
“看在你态度诚恳的份上，原谅你，”嵇文随即卷了片烤鸭吃，“吃不了咱打包。”
虽然打包回家也没人吃就是了。
兰心从转桌上捧下一碗小馄饨，看来这才是他给自己准备的，随后问道：“你家住哪儿？”
嵇文想也不想：“御江湾。”
他就一套房，表面上看是辛苦攒了十来年的首付又贷款才在全市最好的地段买的，毕竟他看起来也就三十七八的模样，但其实就是随便挑的，甚至选几楼都是跟办公室几位同事扔骰子定的。
他的工作属于特殊工种，工资格外高，高到想把整个御江湾承包下来都行的地步。
“我之前在开阳，上个月跳槽才来岳海，还没租到房，”兰心扒拉着小馄饨说，“反正咱俩都是男的，我上你家住几天方便吗？”
嵇文冲他一笑，礼貌发问：“那您是真心喜欢男的呢，还是只想找个免费的房东呢？”
兰心放下勺子看他：“要是让我住，我就跟你维持稳定表面感情关系，怎么样？”
嵇文“啧”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我需要这个。”
兰心摇摇头，终于把第一个小馄饨放进嘴里吃上，答得含糊：“不知道，我猜的。”
嵇文其实不太欢迎家里住进外人。
他不是普通人，是个活了大概两百年的鬼族人，不过不是鬼，应该还是算人：很多很多年前他们鬼族就是鬼界的普通人。
但鬼族不如其他族类易于藏身“人”之中，因为鬼族太特殊了——他不会做梦，也不会睡觉，甚至连呼吸与小动作都不是必要的，稍不留神就会待得像块石头一般毫无生气。好在鬼族人丁稀少，如今只剩下嵇文与他另外一位同事两个人，不然很有可能会通过007加班致富来壮大族群，毕竟只有这条路不会暴露他们不睡觉的特性。
嵇文表面上是个卖保险的，其实就职于特别情报管理局，因为属于稀有保护种族，所以月薪在岳海市属于第一富有梯队，每个月还有额外八千块特殊种族救济津贴。
特别情报管理局类似于他们非人种族的警察局，反正负责维护社会治安，管一些打打杀杀以及诈骗之类的事。
虽说他确实需要一位生活与情感的伴侣以免邻居们起疑，但抛开鬼族不说，特别情报管理局也有相关信息不得外泄的规定，不管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只要信息泄露就会挨罚，轻则扣工资重则开除，因此找对象也得十二分慎重。
嵇文犹豫的这会儿兰心竟传音过来一句话：“你可以叫我雀神。”
得，这是位祖宗。
怪不得他没觉得兰心这名字奇怪呢，原来确实是有那么点印象。
雀神兰心在他们特别种族的教育中是写在课本里的典型人物，属于上古九界传说中的神子。
大约是人间的汉朝时期，仙界雀神由兰心继位。这一年代中发生过很多事，据说这位曾与鬼界帝君政治联姻，不过这是野史。正史中兰心出身雀族，随仙界仙主征战四方，将四分五裂的仙界一统，随后继任雀神一位，此位乃是仙界十二神的象征之一，供其族人与其他仙界子民拜奉，也算是仙界的信仰之一。
总之地位差不多就跟现在人们家里摆的的观音关公一类的差不多吧。
嵇文一边往薄饼里卷鸭肉和小葱一边想，原来娶了雀神的鬼界帝君是个女人，巾帼英雄啊，真是了不得。
不过正事优先，如此他便没了担忧，当即点头：“您在我这住一辈子都成。”
锦城酒店也算是星级大酒店了，服务一流，就是菜做得确实一般，每种都没有那个特色的味儿，烤鸭不够香，小葱又有点辣了，酱还有点咸，吃着挺累得慌，好像在□□自己的味蕾。
嵇文一边挑毛病一边又卷了一张，吃完想起兰心还在捞馄饨。
“这烤鸭还行。”他说。
兰心大概是真饿了，头也不抬：“都是给你的。”
嵇文看着一桌子菜牙痒，还得不失礼貌地回答他：“谢谢您嘞。”
虽然心里不满，但说话一定得客气，好不容易到手的人生伴侣可不能给跑了。
兰心吃东西很慢也很细，一小口一小口的，看这幅模样很难想象他是个经历过无数时代更迭的大人物。
相比之下嵇文这年龄只算是个小辈，他出生时世界就是人类的天下，那些属于他们的历史早已消亡，仅能在几卷史书里窥得一点痕迹，他甚至连族人真正的历史与传说都分不清楚。
据《越国》九天篇记载，天地初始为原始界，元祖龙号令天地，无上尊贵，后来天地崩裂，并分九界，九界相生，九界相克，九界轮回，九界始终。
嵇文所出身的“鬼族”那时便居于九界之一—鬼界。
按照历史课上所学，再后来九界互相倾轧，最先战败的便是鬼界，也因此九界归一时鬼族仅得几人残存，至今族中血脉凋零，待嵇文与唯二尚存的另一位同事故去后大概就要绝种了。
嵇文到底没吃完一桌子菜，但他向来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坚持光盘行动，绝不浪费一粒米，自然打包。
出门时还惦记着兰心要来跟自己家里住，殷勤地问他：“我开车来的，先送您去酒店拿东西？”
“不用，”兰心虽矮，但腰背挺拔，走路的姿势十分硬朗，只是稍显单薄些，却又让人觉得很有力量，他看了嵇文一眼，将自己领口松开的一颗盘扣系好：“没行李，直接回你家就成。”
嵇文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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