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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陪更之夜


  天大冷,人大干。
    早饭一过,知青们就以班或排各自为战,去刨粪、刨河泥、清山、制造颗粒肥去了。
    白玉兰打算整理整理东西,第二天上班,又一想,可也没什么整理的。瞧着空荡荡的宿舍,心里蓦然升起一种寂寞和孤独感。她一看手表,急忙拿起大拉毛围巾绕在头上,又拿起手套,边套着边往外走去。她要到男知青大宿舍找郑风华,陪他值班——看护小煤矿工地。
    昨天晚上分手时郑风华说过,因为接站,潘小彪打的替班。在小煤矿工地守护值班是一天一宿,早饭后就去接班,替换潘小彪,并劝她好好休息一天。
    梁师傅走后,郑风华和潘小彪一直干这差使,工地上有许多木料、工具、水泥、轻轨等等。这里正常开工时,夜间常有别的连队和附近乡村的人来偷东西。
    她推开宿舍大门,一股强劲的东北风猛烈地袭来,脑门儿像被无数针尖扎刺着一样。她急忙一低头朝男宿舍走去。
    大烟泡儿像北大荒严冬的宠儿任性地卷着雪花,到处横冲直撞,不可一世。呼号、嘶鸣、撞击,肆虐着连队,然而,却怎么也征服不了这新老北大荒人。
    多么别致而有风采的图画呀:一辆辆狗爬犁在主人的驱赶下,在大道上交错往来地行驶着,有的载着包裹严实的幼儿入托,有的从酒坊往家拉新出锅的酒糟做饲料,有的从小粮店领回了全家一个月的面粉……那红缨鞭在凛冽的寒风中飘甩,狗爬犁溅得雪烟纷飞,爬犁腿上的铁筋在道上划出道道雪痕,像那在白茫茫水面上的飞船急甩下的条条水线。赶爬犁的不管是少年还是老人,统统都白眉毛、白帽遮、白帽耳,像白胡子老人。
    白玉兰走着,撒眸着,看他们那样威武,挺起胸,也自然显示出一股能征服抵御这严寒的英气。
    “郑——风——华——”白玉兰穿过大道,刚踏上去男宿舍大门的房前甬道,就发现郑风华戴着皮帽、手套、口罩全副武装地从宿舍出来,正拐过山墙,朝平顶山方向的小煤矿走去,便脸一斜,半逆着寒风大喊了一声。
    郑风华隐隐约约听到了喊声,转过脸一看是白玉兰,便迎回来:“玉兰,你有事?”
    “我一个人在宿舍里呆着没意思,不如陪着你去上班。”
    “好啊,”郑风华表示欢迎,“吃饭了吗?”
    “嗯哪。”
    “那就走吧!”郑风华高兴地说,“我寻思你坐车很累,休息休息,呆不住正好和我做伴,看看梁师傅和我们辛勤劳动的成果。”
    风呼呼地刮着,白玉兰似乎也习惯了。她和郑风华肩擦肩,穿过小学校操场边上一条毛毛雪道,跨上去场部的沙石公路,朝平顶山走去。
    这雪路下面,那条通往平顶山的毛毛道,早被一场又一场的大雪盖得严严实实。这条雪路一坑一洼是郑风华和潘小彪的鞋壳印连接成的,左边或右边的雪地上印着一趟趟曲曲弯弯、忽里忽外的蹄印儿,那是日日夜夜陪伴郑风华和潘小彪看护小煤矿的长毛狗——愣虎踏出来的。
    郑风华在前,一步一步地踏踩着鞋壳印,白玉兰紧紧尾随在后边。鞋壳印深,步距大,她抬头想看看前面还有多远,腿一扭劲儿,身子一晃,拔出左脚要去踏前一个鞋壳时,趴到了雪地上。郑风华听到“妈——呀——”一声,急忙回身把她扶起来,摘掉手套扫荡着她身上的雪说:“你不习惯,来,我扶着你走!”
    “不不不!”
    郑风华一转身到了她身右侧,挎住她一只胳膊说:“我和小彪刚开始时也常跌跟斗,走两回顺过劲来就好了。”
    白玉兰笑笑,看着郑风华深一脚浅一脚地趟在雪里扶着自己走,心里觉得热乎乎的,好像落叶归根一样,再不像在家时如在空中飘摇着的一枚落叶那样。
    “风华,你真好!”白玉兰突然想起在家时做过的几个梦,脸上飞起了羞赧的红晕,不眨眼地瞧着郑风华说。
    郑风华转过脸,对她寒风中少有的表情一怔,想说什么没说出来,其实也不知说什么好。
    白玉兰已经不踩脚壳了,几乎和郑风华一样,也是在趟着雪随着郑风华的步子走着。连队的生活变成了新鲜的,这路,这满眼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成了新鲜的。
    “玉兰,你看——”郑风华突然指着菜地和一片草甸子相连接的地方说。
    “什么?”她看去时,发现雪地上正一蹦一蹦地跳跃着一只小山兔儿,它的上空正盘旋着一只忽高忽低、忽而静翅、忽而斜翔的老鹰。她不禁为弱小的生命捏了一把汗,“快吓跑老鹰!”接着便拖起嗓音喊:“噢——”
    那老鹰像根本没听见一样,跟踪着山兔儿蹦跑的方向轻轻地扑闪着翅膀,爪子曲蜷着,眼睛直盯着下方,随着山兔儿的蹦跳在不断改变着飞行方向和速度。距离在渐渐缩短着,缩短着,当大约只剩下几十米的时候,老鹰突然就像降落的飞机,一个俯冲急旋而下,在山兔儿蹦起一个高儿刚跳落时,它倏地伸出那曲蜷的黑爪猛扑下去,抓住山兔儿,然后,忽地一振翅膀,在山兔惨叫声中腾地飞上了天空。
    “这家伙真野蛮!”白玉兰停住脚步,叹了一声。
    “砰砰砰!”这时,突然从雪地上传出了清脆的枪声。接着,就发现雪坑里站出一个人来。
    那老鹰中了弹,猛振几下翅膀,但已无力支撑。不仅山兔儿从鹰爪里掉出,老鹰也似断了线的风筝,在苟延残喘中斜斜歪歪地跌落了下来。
    “好哇!打得好啊!”白玉兰禁不住拍了下巴掌,“哟,是丁向东!”
    “是,”郑风华瞧瞧,“听说他一上夜班,白天就进山打猎,夜间上班还在猪舍打死过好几只狼……”
    “砰砰砰……”这时,丁向东又冲着掉落在地的山兔儿开了枪,没有打中。山兔儿嗖嗖地逃窜了。
    丁向东背起猎枪,捡老鹰去了。
    “玉兰,我记不得在什么书上,也记不得是哪位名人说过了,”郑风华瞧着丁向东捡起老鹰说,“以卑劣手段得到的东西,必定带来恶的报应。”
    白玉兰笑笑:“是莎士比亚。”
    “噢——”郑风华躲过一阵烟泡,瞧瞧白玉兰,“还是你记性好!”
    白玉兰瞧瞧郑风华,使劲挽了挽他的胳膊,笑了。
    前面不远是小煤矿了。那间砖瓦房最把头一间的烟囱里,正呼呼地冒着青灰色的烟,那烟柱刚喷出烟囱口,便立刻被狂虐的东北风撕得粉碎了。
    “玉兰,”郑风华沿着毛毛雪道拐过山墙,指指另一面山墙的第一个门,回头说,“那就是我和潘小彪轮流值班的更房。”
    白玉兰走过来,抬头时,一条长毛黑狗呼地从那屋里蹿出,一纵身,两个腾空跳蹦到了郑风华跟前,摇晃着毛茸茸的大尾巴,亲昵地舔了几下他的衣角,就随着他往更房走,时而回头愣愣地瞧瞧白玉兰。
    “愣虎,愣虎,”郑风华哈腰唤两声黑狗,拽拽白玉兰的衣角,“她叫白——玉——兰——”
    “乱弹琴!”白玉兰微笑着嗔怪,“它懂什么!”
    说来奇怪,愣虎倒像懂人语似的猛一调头,拦在她前面,舔起她搭在胸前的大拉毛穗头来。
    “怎么样?”郑风华笑笑,“这愣虎特别聪明,潘小彪训练得带劲儿极了,要是你不是跟我来,那就不得了。它嗅了你的拉毛围巾,再来时一定围着它,保证不咬一声,我在它面前,多招呼你几次名字,常了就能知道是说你……”
    潘小彪听着说话声,把手里最后一块松木柈子塞进铁炉,用炉钩子挑起地上的炉盖盖好,“砰”地推开门,挤眉弄眼地喊:“嫂——子——,昨天早晨,我郑大哥接到你的电报,简直是骑毛驴吃豆包——乐颠了馅啦!”
    “小彪,”白玉兰脑袋一歪斜瞪着眼,做出要伸手的样儿,“叫你贫嘴——”
    “这可不是贫嘴,”潘小彪顽皮里掺杂着正经,“嫂子,你差不离一年不在,可把我郑大哥想坏啦!”接着一侧脸问郑风华,“郑大哥,你说是不是吧?”
    郑风华难为情地站在门口嘿嘿笑着。
    白玉兰凑到跟前,伸出胳膊时,潘小彪“呼”地拉门,闪出一条大缝,身子在里,脑袋在门缝挤挤眼说:“哎呀,这话可是半点儿都不贫嘴,我郑大哥没少和我叨咕你,给你的那一封封信,都是在这里写的!”他见白玉兰缩回手,手一推,把门缝闪大:“嫂子,快,请进吧!”
    “再叫你嫂子!”白玉兰进屋不顾跺跺脚上的雪,又举起手来揍去。
    “好好好,不叫不叫……”他拱手作个揖,顺手捡起笤帚递过去:“快打扫打扫脚上的雪……”
    在白玉兰的记忆里,潘小彪刚来农场时,常见他歪戴帽子斜楞眼,叼着烟卷敞着怀,是“冒牌知青”中的劣等货,如今从举止穿戴上,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知青们的言语、情操同化了他,北大荒的生活塑造了他。
    “嫂……不,白大姐,”潘小彪挑逗兴味未散,瞧着里头打扫脚上雪的白玉兰,挺着腰板儿,脸一板说,“这回不贫嘴了,说点儿正经的,你眼瞧过年了来个啥?!姓郑的根本就不想你……”
    “你——”白玉兰哭笑不得,举起笤帚就要去打。潘小彪被逼退到墙旮旯时,朝愣虎一使眼色,愣虎呼地蹿上来夹到了他俩中间,白玉兰吓得“妈呀”一声,忙倒退了两步。潘小彪算是解了围,接着指指门口的一个小板凳,又朝白玉兰打个手势,愣虎乖乖地叼起小板凳,放到白玉兰面前,仰起脸瞧瞧白玉兰,舔起她的大拉毛穗头来。
    “愣虎愣虎,”随着潘小彪两声呼唤,愣虎瞧着白玉兰摇摇尾巴,猛一调头蹿了过去。
    白玉兰发现,这条长毛黑狗确实机灵聪明,非常惹人喜欢,浑身的毛油黑锃亮,脑袋被长毛包裹着,四条腿粗壮,威威势势,像只愣头愣脑的小狮子。
    “小彪,”白玉兰赞叹,“这条狗真好!”
    “好吧?”潘小彪骄傲地说,“训练它呀,我费的劲儿,可是大鼻子他爹——老鼻子啦……”
    这话不假。那是去年开春时,连队分配潘小彪给夜间耙地的拖拉机手送夜班饭,回来时遇上两只狼,幸亏他粗野胆大,抡起扁担好一顿拼搏,才把狼击败赶跑。一下子想起刚来农场那年,和丁悦纯到土窑子偷大鹅,让猎户追赶时那凶猛的猎狗,要不是当时巧搭汽车,说不定让狗把大腿撕个稀巴烂呢。他下决心要养条狗,几次到土窑子去要狗崽儿都不成,后来,用自己的手表换了一条狗崽儿。头几天弄回来时怕跑了,搂在被窝里睡,结果,狗动不动就乱扒搔一气,搅得睡不好,只好弄点草让它睡在自己铺位的炕墙根下,谁知它一宿又屙又尿,遭到大伙儿的反对,才想了个招儿,晚上寄养在薛文芹家,每天晚上送,早晨领,无论是出门还是闲逛,走哪儿带到哪儿。特别是今年入冬后,连里分配他和郑风华看护小煤矿工地,成了得力助手。起初,潘小彪来它跟着来,潘小彪走它跟着走,经过一顿训练,现在能够陪郑风华值班了。
    “风华,愣虎我刚喂完,就是兔子套还没来得及遛,”潘小彪交代说,“那我就走了,晚上我来接班。”
    郑风华忙说:“小彪,不用了,我去县里接白玉兰,你自己已经值了一天一宿,够辛苦了,今天早上我又来得晚,晚上我就在这儿,你好好休息一宿吧,明天吃完早饭再来接我。”
    “你休息休息吧,”白玉兰坐在小板凳上接过话,“晚上我陪着……不……”她话一出口,才觉得这个话茬接得鲁莽了,脸上飞起了一片红霞。
    “对!晚上你陪着,”潘小彪诡秘地眨眨眼,做个鬼脸,“陪——好——哇——”边说着摸一把愣虎的脖颈毛,推开门就走。
    “你……这个死小彪!”白玉兰红着脸撵到门口,抓起一把雪,朝小彪扔去,“叫你贫嘴!”
    那雪刚一出手,就像散花一样被东北风刮散了。
    潘小彪捏捏鼻子挤挤眼,扭头跑了。
    白玉兰反转回身进屋关上门,见郑风华正往铁炉子里加木柈子,巡视屋内四围,才发现靠最里边的墙角有张床,一看便知是从连队小招待所搬来的一套行李。床旁边摆放着一张破旧的学生课桌,像是折了腿又重新修钉的。这肯定是从小学校弄来的,上面放着油盐酱醋瓶,桌底下有外皮几乎全是烟黑的小闷罐,看来这里还可以做简单的饭。
    “玉兰,走——”郑风华扔掉炉钩子,从门口墙上摘下皮帽子和手闷子,“咱们遛兔套去。”
    遛兔套儿?又是新鲜事,她点点头,武装好,随着郑风华出了屋。
    白玉兰往这里来时,光顾躲赶来的愣虎和应付潘小彪顽皮的挑逗了,这时她才发现:这个铺开摊子的小煤矿,不亚于家乡矿区一个正规的大井口,深深的斜井口延伸下去看不见底儿,绞车从这里提升出来的煤矸石和泥土已堆成高高的小山,成堆的轻轨、矿车、坑木、水泵、电缆、小发电机、绞车绳等物品闲散在旁边。难怪连队要安排人日夜看护打更。
    “哟,好气魄!”白玉兰跨一步和郑风华并肩走,“你猜,我在家怎么想,以为就是打个独眼龙井口,镐刨锹撮,安个辘辘把往上摇呢。”
    “你说哪儿去了,”郑风华用手指指一个山边儿和山坳说,“按着梁师傅的设想,将来还可以建两个采区,每个都和这差不多,年设计能力五万吨……”
    大概是自己的建议即将变成现实财富的缘故,郑风华讲得兴致勃勃,白玉兰也听得兴味很浓。说着、唠着,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到了林边。
    从这儿往林里有三条毛毛雪道,是郑风华和潘小彪下兔套儿的三条路线,郑风华抹擦一下愣虎的脑袋,用手指指靠左边一条,“啾啾”两声,愣虎摇摇尾巴,像出弦的飞箭一样,嗖地跃进了树林。
    “兔套儿在哪儿?”白玉兰问。
    “我领你看!”郑风华牵起白玉兰的手,踏着毛毛雪路,往里走十多米,在一棵柞树旁哈下腰,“你看。”
    白玉兰也随着蹲下。郑风华指着系在树底部的一条有拳头大小环形活扣的细软铁丝子说:“这就是。”
    “兔子这么傻,就往你这里钻?”
    “都说兔子尖,可就上当呢,”郑风华瞧瞧白玉兰,指着环形套拦住的一条蹄印小路说:“这里是阳坡,是山兔儿冬天常走的路,到林外,在树旁的草蒿上打食儿吃……”他说着,从蹄印小路入手,攥成拳头往里慢慢伸着说:“这铁丝和雪差不多一个颜色,兔子走着走着,脑袋只要一伸进去,这兔套儿活扣就立刻被撑紧勒套住它的脖子了……”他说着手往里一伸,兔套儿一下子缩紧套住了他的手脖子。
    “有意思,”白玉兰急忙给他松扣,待恢复原样,让郑风华把手抽出环套,问:“这么大山,兔子就走这一条路?”
    郑风华笑笑:“老百姓有句老俗话不是说,免子满山蹦,到晚回老窝吗!特别是冬天,兔子一出窝,总是走那几条沿着树根走出的路。”
    “哟,你还挺明白,讲得头头是道儿,倒像个套兔儿专家了。”
    “都是丁主席教给我们的。”
    “这些土里土气的玩意儿,这个丁向东还真有两下子,”白玉兰说着,突然转了话题:“风华,你说,我昨天一见到他就像见到仇敌似的,想想,这也不对,他不过是王明明的舅呗,王明明作损,和他有什么相干,我也真是的,有点儿过了。”
    郑风华挽着白玉兰的胳膊站起来:“我觉得,肖副连长说的很客观,丁向东这个人心眼儿很实,很厚道,还善良,就是咱们刚来农场时王大愣召开全连批判大会他踢的那儿脚,给大伙儿一下子留了不好的印象,现在都扭转得差不多了……”他停停接着说:“通过这三年来的接触,全面地分析和看待丁向东,他那种朴素的无产阶级感情比一般人更浓一些。”
    “我同意这种观点。”白玉兰随着郑风华往回迈着脚步,“感情朴素大劲了,就偏激;憨厚大劲了,就成了愚蠢。”
    郑风华笑了:“说得对,”他瞧瞧白玉兰说话走路有些蜷身缩脖儿,说:“你初尝北大荒严冬,大概不习惯,慢慢就好了。”
    “可不是,坐‘解放’回来那阵儿,我真有点儿受不住,冻得不知心里是发痒还是发疼。你要是不在跟前,我说不定会冻哭!”
    “挺得住!”郑风华说:“过两个冬就好了。你回家后,我们在这里过第一个冬天时也是这样。你没看,现在知青们都习惯了,这腊七腊八的日子,一样出工,干着活还不耽误说说笑笑,连奚春娣都行了!”
    白玉兰通过林里的树缝,瞧一眼埋在深雪下的土地,感慨地说:“夏天和秋天参加一个又一个大会战,冬天要抵抗这酷寒,我看哪,在这里干上几年,城里的活再脏再累也没有干不了的。”
    “不光能干,还感觉像在天堂里一样。”
    白玉兰笑了:“不了解的不知道,北大荒人真了不起!”
    “这么说,我们也了不起了?!”
    “哈哈哈……”两个人挽紧胳膊,几乎同时放怀大笑起来。
    “细品味,这北大荒生活也挺有意思的,并不乏味!”白玉兰似乎重新感受到了农场生活的甜美。
    “是的!”郑风华应声时,已经迈出了树林,远处又传来“砰砰砰”的猎枪声。他瞧着被丁向东击落的一只野鸡说:“等咱们安了家,攒钱买支猎枪,我也学打猎,让咱们的小家庭野味不断……”
    “咱们要是有了孩子上了学——”白玉兰笑笑,斜瞧着郑风华:“再也不会像你那样,给你爸爸在路上捡烟蒂抽了。”
    郑风华尴尬地笑了。
    “玉兰——”郑风华问话没等出口,见到了门口,又咽了回去。
    他们走时加满的柈子已经烧完,只剩下一炉暗红的木炭了。郑风华急忙上去用炉钩子挑去炉盖,捡起旁边的木柈加了进去。憋闷了一会儿,火苗忽地燃烧起来,被风抽得呼呼直响。
    白玉兰摘掉拉毛围巾和手套,郑风华把小板凳放在炉子旁边:“玉兰,来,烤烤暖和暖和。”
    “这里可比大宿舍享福多了。”她搓着冰凉的手,坐到了小板凳上,挓挲着手烤着。
    郑风华把棉袄、帽子往床上一扔,又捡来个小板凳,和白玉兰肩挨肩坐到了一起。
    火呼呼地响着直往铁皮烟囱里钻,炉盖红了,炉圈红了,烟囱也在从底根儿渐渐向上浸红,腾腾的暖气迅速地在屋里扩散着。白玉兰直觉得一股强大的暖流在胸前冲击着。
    “喂——”郑风华捡起了进门时的话题,“玉兰,那小宝宝怎么样?”
    “啊?”白玉兰一怔,瞧瞧郑风华,“挺好的……其实,就怪你,依着我,当时就……”
    郑风华苦笑一声,摇摇头:“当时你那方法不行,要跳树坠胎,对你会有危险的。”
    “可是,”白玉兰低下头:“回到家我去了几家医院,都说时间太长了……”她说着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笔记本,从套皮里抽出一张照片递给郑风华:“你看!”
    郑风华接过照片细细端详:是一个婴儿光屁股躺在花线毯上的特写照片,脸蛋儿胖胖,肚皮鼓鼓,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有着两条浑圆浑圆的小腿,嘴里含着一只小手,很惹人喜欢。
    白玉兰在家时,不只一次思考过:郑风华对这个孽生的娃崽会持什么态度呢?虽然来信问过,回信时也提及过,只不过都是草草带过而已。她偷偷地斜睨郑风华端详照片的表情,想从表情上知道他内心的真实感情。
    “哟,玉兰——”郑风华指着婴儿的鼻子、眼睛,脸上闪着笑容说:“长得像你!”
    谈起这话题,白玉兰心里难免有点尴尬,但她极力使自己镇静下来,点点头笑笑:“要是像作孽的那家伙,我一天都不想看他!”
    “这不像你了吗?!”郑风华用另一只胳膊拦颈将她拥到了自己怀里。
    白玉兰接过照片端详着问:“你喜欢?”
    “嗯哪!”郑风华很自然。
    白玉兰瞧着郑风华:“为什么?”
    “因为他像你!”
    “尽管——”白玉兰压低了嗓音,带着苦涩,“但,他不是咱俩的孩子。”
    “属于你的,就是属于我的。”
    “尽管你这么说,”白玉兰摇摇头,“但并不成逻辑。”
    “怎么不成逻辑,你就是小心眼儿!”郑风华和颜悦色地挖苦了一句,脸上神情坚定地说:“不信你看着,将来到了我们身边,我一定好好对待这小家伙,一定好好培养他!”
    “我……我……”白玉兰身子一斜,哽咽两声,脑袋使劲倚进了郑风华的肩窝里,“上车前,我把他扔了!”
    郑风华紧把住她的双肩,使劲把她掰出肩窝,面对面地、激动地问:“怎么?你……你把……孩子扔啦?”
    “呜呜呜——”白玉兰使劲偎进郑风华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他紧紧地抱着她,怔怔地瞧着炉火,瞧着瞧着,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用破衣服包裹着扔在大道口的婴儿……寒风吹拂,那样残酷,嘶啼声哑,那样可怜……
    “哎呀!”他松开被她紧按的双肩,激动得站了起来,一跺脚:“玉兰呀玉兰,弃婴——这是犯罪啊!”
    白玉兰忽地站起来,冲着郑风华,把多少天来冥思苦想积聚在心里的话一下子发泄了出来:“犯罪!犯罪!我早就料到你会有这句话,犯罪又能怎么样?!你想想:咱俩结婚以后,他算个什么,叫我妈妈,叫你什么?眼不见,心不烦,狠狠心把他扔掉,难过几天就好了,我……我是为了咱俩以后的幸福……”
    “哎!”郑风华转过身,克制住自己,“知道谁捡去了吗?”
    白玉兰噙着眼泪点点头:“嗯哪。”
    “谁?”
    白玉兰激动的心情渐渐平缓下来,瞧瞧郑风华,没有回答,把视线移向了窗外。
    “好吧!”郑风华语调深沉地说:“你不说,我也不问了。既然你扔掉了,我不会再去要回来的。”说着走到了靠床的窗户前,显然是在赌气。
    暖气充斥了整个房间,窗户上一夜间结成的冰霜渐渐融化着,霜雪水淋淋漓漓,像汩汩的泪水流到窗台,又从窗台滴到地上……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东北风刮得格外起劲,疯狂般席卷着北大荒每一个角落,干枯的树梢呼呼作响,入冬以来一直挂在树枝上的枯叶簌簌响着纷纷飞落。
    呵,腊八,北大荒酷寒的日子!
    白玉兰瞧着郑风华那赌气的样子,一阵心酸加伤心蓦地涌上心头,刚要放声大哭,赶忙双手紧紧捂住嘴,憋屈地咬牙摇头,像往肚里吞咽大铅球一样难地咽下一口唾沫。然后,坐回小板凳上呜咽起来,也许是压抑着哭声和难受,肩膀一耸一耸地收缩和抽搐着,像受了莫大的委屈。
    郑风华回头一看,觉出了自己的暴躁和冒失,几大步跨过去蹲在她身边,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抚着她的肩膀:“玉兰,你大概不理解我的意思,我对你的责备里是有着一片深情的。你想啊,孩子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和你心连着心;你深深地爱我,我同样深深地爱你,孩子的心也就连着我的心,我想,这应该是爱的连锁反应,不会错的!”
    “不,不不,这一点我不同意你,你没有亲身体验,感受不出我心里深层复杂的东西,尽管你是为了爱我,我也相信这里没有假。”白玉兰抽搭两声,用手帕拭拭眼泪亮开了心底话:“我觉得,几种物质的化学性连锁反应,往往有着一成不变的规律性,而情感的爱不是这样……”她说着又抽搭两声擦擦眼泪接着说:“它是一种奇妙的变化莫测的东西,即使能形成这种反应,还会因外界因素的干扰而起变化。”
    “我敢断定,”郑风华掏出自己的手帕去给她拭泪,“你我之间和你生的孩子之间会有这种连锁反应。”
    她推开郑风华的手,抑制住了啼哭,话语里还带着情绪:“我回家不久,丁香带着说客,偷偷摸摸找到我家里,一派花言巧语,把我妈和我爸说活了心,又要等着我生完孩子伺候月子,又答应把孩子抱回农场她抚养,千好万好,把好事好心都说绝了,临走还扔下三百元钱,又委托我妈给她邮孩子的照片……”她说到这里,眼睛不眨地瞧着郑风华:“这意味着,他们要抚养这孩子,将来事情会更复杂!”
    “噢!”郑风华本来觉得自己一往深情,听了竟无言以对了。
    顿时,他觉出了自己的稚嫩和单纯。
    “我第二天就把三百元钱给她寄了回去,并写信告诉她:因时间已长,不能流产,孩子生完后我就送人!你猜丁香怎么着?”
    郑风华变得像傻子一样,愣了好一会儿才说:“这回,丁香该死心了!”
    “死心?”白玉兰有点鄙夷这一回答,“我很快接到电报,丁香说她要孩子……”
    郑风华恍然大悟地喘了口粗气:“真是天下多少难堪事,全靠一张厚脸皮!后来又怎么着了?”
    “我立即拍回电报,谎称为了让她找不到孩子的踪影,要立即动身去新疆的舅舅家生下这孩子。这样,她才算死了心,再没来信和电报。”
    “留下孩子,将来说不定会给咱们带来多少罗乱,”她听郑风华不吱声,继续说:“你能想象出来,我要下多大的决心、忍受多大的痛苦才能这么做的……”
    “玉——兰——”随着白玉兰孱弱的声音时高时低,郑风华的眼眶渐渐湿润了,再一次紧紧把白玉兰拥抱进了怀里。
    啊,他在刹那间才感到,她这痛苦的抉择是为了忠贞的爱情,是为了未来的幸福美满。
    白玉兰依偎在这充满男性温馨的怀抱里,感到无比的温暖。在那来到农场不到一年时间的初恋里,尽管有无数个黄昏和夜晚,无数个星期天一起漫步,一起坐在树下相依,赏月倾谈,但他很少主动地去拥抱她,只是当明显看出她要倾进自己的怀抱时,才顺其自然地伸出双臂。而在这更房短短的时间里,他已经主动两次拥抱着她,她很激动,很幸福。她痴醉般地将丰满的胸脯紧紧贴近他的胸怀。尽管因哺乳的奶水旺盛未减而胸部丰凸,尽管穿着棉袄,但他屏着呼吸在静谧中也听到了她那因幸福激动而剧跳的心。爱,在脸上荡出满足的光彩,浮上了眯起的眼梢,浮上了湿润美丽的嘴唇。那两条曾在舞台上大展风采的黑油油的辫子,虽没经过精心梳理,仍不失妩媚的色彩,颀长地从两肩垂落着。
    此时此刻,在他俩的感觉王国里,一切似乎都不存在了。仿佛时间凝固了,仿佛整个世界都不存在了!
    “咚咚咚……”突然传来门被撞击的声音。
    白玉兰震悸地推开郑风华,一怔。
    “没谁来,”郑风华笑笑,“是愣虎遛兔套儿回来了。”
    果然,他轻轻一推门,随着一股冷风扑进屋内,愣虎噌地从闪开的门缝里钻了进来,把叼着的一只山兔儿松口放在地上,摇晃着毛茸茸的尾巴舔起郑风华的衣角来。
    “哟,玉兰,你来看——”郑风华捡起兔子一攥,松松软软,还没冻哩,“清晨打食儿吃刚套上的!”
    白玉兰凑过来,瞧着在郑风华手里嘀哩当啷没脑袋的山兔儿,感到很奇怪:“兔子脑袋被什么吃了?”
    “不不,是愣虎咬的。”郑风华摇摇头,抚摸着愣虎的脑袋说:“这愣虎很聪明,训练几次就成,兔子进套以后,脖子勒得很紧,愣虎不会松扣,小彪训练它把兔脖子咬断,然后叼起兔身使其脱套叼回来!”
    “噢,有意思!”白玉兰轻轻地抚摸着愣虎,“这愣虎是挺聪明的。”
    愣虎像是听懂了白玉兰的夸奖似的,又摇晃起尾巴舔起她的衣角来。
    郑风华从窗台上取来一把锋利闪光的剔刀,麻利地先将兔皮剥掉,剔下两条大腿后,又割下几片胸肌肉,剩下的劐干净膛全扔进一个破铁瓷盆给了愣虎。愣虎瞧瞧郑风华摇摇尾巴,趴在盆子跟前撕啃起来。
    白玉兰按照郑风华的指点,从门口墙上挂的面袋里掏出四个冻得梆梆硬的馒头,然后,将一个用铁丝子编织的烤篦放在炉盖旁,把馒头放上烤起来。接着,两人一起动手,在鲜嫩的兔肉上放上细盐面和花椒大料面,用铁丝串住,打开炉盖子,一人手里一串在通红无烟的炭火上熏烤着。
    红中闪黄的炭火光烤袭着兔肉,很快发出咝啦咝啦的响声,渐渐烤出了肉油,不等滴落到炉底便很快变成蔚蓝色的小火花,在满炉膛的火焰中一闪即失了。一股股清新的肉香味飘出炉膛,在屋里弥漫着。
    兔肉熏烤熟了,馒头也烤热乎了,郑风华又到外面撮来一盆雪,往炉子里加了些木柈,把雪盆坐在炉子上烧水喝。两人面对面坐着小板凳,以一个小圆木墩儿为桌,香甜地吃起来。
    他们吃着唠着,不知什么时候,太阳悄悄地落山了。
    北大荒就是这样,天短夜长,早晨七点钟才亮,下午两点多钟就擦黑了。
    西山后的落日喷射着格外耀眼的金黄色光芒,那洁白的雪山之巅像无数碎金在闪烁,构成了北大荒落日的壮丽景观,当太阳一骨碌深深沉下去的时候,闪闪的金光消逝了——西天一下子变得黑暗了,大地更暗了。
    炉膛里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嘣爆声,火灼灼,暖融融,饭还没吃完,水烧开了,两人又吃又饮,那样简单,却那样香甜……
    “玉兰,”郑风华吃完站起来掏出手帕擦擦手,瞧瞧渐黑的窗外,指指床说:“你躺下休息吧。”
    “你呢?”
    “我打更,晚上常有附近农村的老乡来偷东西。”
    “外边这些玩意儿,偷了也是公家用。”
    “不,老乡偷了木头盖房子呀!”郑风华解释:“我还得看着炉子,这屋子不保温,火一停,屋子就冷,你睡吧!”
    白玉兰瞧瞧郑风华说:“大宿舍前半夜还行,后半夜真冷,我当了半宿团长,蜷蜷着身子还是冷,没睡好。”
    “昨晚当了后半宿团长,今晚让你当一宿厂(长)长,”郑风华笑笑:“你就伸开腿,舒舒服服地睡吧!”
    “那,我可要睡啦!”白玉兰瞧着郑风华粲然一笑,朝床那儿走去。
    昨晚睡得晚,后半夜又冷,只是似睡非睡,她确实感到疲倦。她脱掉棉衣、棉裤,又脱掉毛衣、毛裤,穿着衬衣衬裤进了被窝,头往枕上一放,腿一伸展,好像从来没有睡过舒服觉一样。暖融融的被窝,就像全沐浴在明媚温柔的光里,感觉飘飘忽忽,像进了梦中的天堂世界。
    她眯上眼睛,腰肢一动不动地舒展着,似睡非睡的时候,恍惚觉得像有个毛绒绒的圆球在心里缓缓地滚动,竟舒服得越来越清醒,困意越来越少了,突然想起在家里曾反复琢磨过的一件事情,竟忘记和郑风华说了——
    当她在家时反复思考,猜定郑风华并没有嫌弃自己失身而仍在爱着自己的时候,打算回连队就和他结婚。如果连队不支持,完全可以有理有据地去说服他们:张晓红是新提拔的场革委会副主任,不是已经开先河结婚了吗?!
    这种想法产生以后,曾使她多次失眠。丁香从乌金市走后,特别是又接连拍去电报,她做了不少荒诞离奇的梦:有一天夜里,竟梦见《白毛女》里的黄世仁和穆仁智带领一帮狗腿子把自己抢到了黄家,自己逃到深山老林里生了孩子,变成了白毛仙姑;也做过一些甜蜜的梦:鞭炮声中,顶着红艳艳绣着花的蒙面巾和郑风华拜天地,洞房花烛夜里,亲密地依偎,亲密地接吻,然后在鸳鸯枕上将脑袋埋在郑风华的肩窝里甜蜜地睡去……
    她侧转过身,微微睁开眯着的秀眼。不知什么时候,当餐桌的小圆木墩儿上点起了野猪油灯,郑风华正专心致志地坐在旁边看刚才还在窗台上的那本《煤矿采掘知识》。她刚要用胳膊支撑起身子和他商量刚才想到的事情,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只穿着衬衣在被窝里,又闭上了眼睛。
    野猪油灯芯发着咝咝的响声,芯火苗儿随着郑风华呼气和吸气在扑闪扑闪地忽而东歪忽而西晃着。突然,呼啸的大烟泡卷起一片雪沙猛烈地敲打一下窗户,那大烟泡风头被撞回后,贴着墙灰溜溜地溜走了,野猪油灯咝咝的响声被大烟泡撞击窗户声淹没后,又恢复了原有的节奏。
    郑风华专心致志地翻过一页又一页书。
    他扭转过头瞧瞧白玉兰,发现她那样静,那样安稳,那样香甜,便又站起来蹑手蹑脚地打开炉盖,又加进了满满一炉膛木柈,门口处墙檐角上的一簇冰霜融化了,有节奏地滴落着,刚一落地,便在干燥的室内变成了淡淡的水汽。
    白玉兰轻眯着双眼,隐隐听见了郑风华蹑手蹑脚的声音,在那暖融融气流的氛围中不禁神志迷离起来——
    只见郑风华忍着诡秘的笑,蹑手蹑脚地走来,悄悄地、悄悄地,越来越近了。只有一臂远的时候,看透了自己在眯眼含笑佯睡,双手轻轻地扶住床沿,猛一哈腰,正要对准她润润的唇吻去的时候,她呼地伸出两臂去迎接,一下子扑了个空,胳膊回落时“叭嗒”一声打落在了行李上。她随即欠身睁眼看时,情不自禁地大声呼喊了出来:“郑——风——华——”郑风华仍在那里专心致志地看书。她身体酥软地躺下了。
    “玉——兰——”郑风华听到呼喊回头时,白玉兰已经躺下了,他急忙放下书走过去俯着身问:“你——做梦了吧?”
    白玉兰眯着眼睛有气无力地摇摇头。
    这时,她多么希望郑风华能够轻轻地掀开被,猛地拥抱她,亲吻她,甚至希望他上床同寝,自己以身相许,也无任何抱怨。她仿佛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证明,郑风华没有嫌弃她,仍在真正地、深深地爱着她……
    这是一颗多么炽热地爱着他的纯挚的心啊!
    然而,郑风华没有,他发现她眯着眼,在迷离恍惚中摇头,还以为她是过于疲劳了。他轻轻地给她掖被,把她袒露的双臂轻轻地移进被窝。当发现在昏暗的灯光映照下,她那纤细美丽的脸庞更加使人迷离生情时,当他盯了一眼棉被下那凸起来的丰满胸部和秀丽的丰姿时,他脸红了,心跳了,一瞬间产生要掀开被热烈扑上去的念头,又在另一刹那被坚强的理智控制住了:她太疲劳了,她为着深深地爱着自己遭受的痛苦太多了,应该让她全身心地休息,应该……
    这也是一颗多么炽热地爱着她的纯挚的心啊!
    白玉兰眯上眼睛纹丝不动了。郑风华悄悄地退着步离开着,向炉旁“书桌”走去。他和她各自心底的希望都消失了。
    ——她在纯然地伤感着。
    ——他在纯然地抑制着。
    她伤感着,他抑制着,他们都把天真冲动的想法潜藏进了心底。
    啊,爱是甜蜜的,爱也是痛苦的。
    郑风华坐回小板凳拿起书,回头瞧了几次,见白玉兰静谧地躺着似乎睡着了,心情才渐渐平静下来,把注意力又集中到书页上。
    然而,他哪里知道,白玉兰那静谧的安睡是假象。她隐隐觉得双乳胀痒,而渐渐又觉得胀痛起来。是,在家里这个时候,正是孩子吃夜奶后要睡觉的时候,一股酸楚又涌上心头,眼角偷偷地淌下眼泪;可怜的孩子呀,此时此刻你正是该吃奶的时候,你在吃什么呢?是找不到妈妈的**在蹬腿啼哭吗?
    这痛苦的姑娘,用苦水在自己心里编织成了钟爱郑风华的五彩的爱的花环。然而,她在心里划出了两个大问号:从遭王明明侮辱以后,郑风华对自己是一种出于道义上的爱?还是仍如当初那种心心相印的情爱?
    她再也忍禁不住,猛一翻身趴下呜呜地哭了起来。
    “玉兰,玉兰,”郑风华一怔,莫名其妙地走过来,抚摸着她抽搐的肩膀:“怎么啦?怎么啦?”
    “呜呜呜……”她哭声不止,那样伤心,似乎难以控制似的。
    “哎呀!”郑风华急得直跺脚,“玉兰,你倒说呀,你到底是怎么啦?你到底是怎么啦?”
    “呜呜呜……”白玉兰又哭一阵子,嗫嚅着说:“我……我……想……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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