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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我寄人间雪满头


  我猛然睁开眼,周遭黑黢黢的。方才做了个梦,具体梦见了什么在醒来前一刻便忘了,只是梦里刺骨的疼好像还隐隐发作着,摸摸脸,也是湿湿的。

  我侧身转向萧珉,他背对着我,我能感觉到他在颤抖。

  “又疼了吗?“

  回来之后,我翻遍藏书阁,找到了漠秦皇室遗留下来的巫神手札,其中记载的蛊虫冰冻之法名曰冰冻,实则只是让蛊虫进入阶段式休眠,延缓毒素渗透的速度。每一次噬心之痛,都是蛊虫在活动。

  漠秦巫神用来保护他的东西,因为我,变成了要他性命的毒物。

  我起身欲点灯,虽然也不知道点了灯之后,我还能做什么。

  我向来都是这么无用的人。

  萧珉拉住我的手,示意我躺下。

  “没事,疼一阵便好了。“

  我从他的身后搂住他,将脸贴在他的后背,冥冥中似乎能听到蛊虫嗜咬之声,痛彻心扉,他只是强忍着。

  要有多强大的忍耐力,才能这样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

  这一场魏氏为我精心设计的局,不得不承认,奏效了。她们赢了。

  她们把对皇考的怨恨加诸我身,我认,可为什么要连累萧珉?只因这世上,他是仅剩的最爱我亦是我最爱的人。

  爱我,也是一种错了。

  不知何时,渐渐听到萧珉均匀的呼吸声,我一颗心终于落地,一手捂住嘴,生怕发出什么声响再惊醒他。

  宫里腊梅开了,齐旻折了一枝送到昭沁宫,湾湾选了个好看的瓶子插着。闻着花香,心情也舒畅许多。煦都城上下都在准备元宵节,御街上挂满了灯笼,工部将曦河旁的桃树绑上了绢花,灯火下几乎能以假乱真,叫人以为真的是千树万树桃花开了。

  行李收拾好了,萧珉没有打算带多少东西。虽知不能,我还是问了一句:“我不能陪你一起去西州吗?”

  萧珉摸摸我的脑袋:“太子殿下还小,陛下难道想在双十年纪就退位做太上皇吗?”

  “珉儿聪慧过人,也不是不可以......”我小声道。

  “陛下,太子殿下确实禀赋过人,但一定一定要好好引导,否则心性歪了,将是国之祸患。”

  我点头:“你的嘱咐,我何时忘记过。”

  萧珉抿抿嘴:“陛下不是以和我唱反调为乐趣吗?”见我要发作,他又嬉皮笑脸地搂住我的腰,“元宵灯会,陪我出宫走走吧?”

  他难得这样主动要求,我欣喜道:“好啊。”

  这一天终究是要来了。

  正月十五,元宵。太子代天子于承明楼上与民同乐。

  两朵楼前各挂了一枚灯球,方圆大约一丈有余。整条御街挂满彩灯,金碧相射,锦绣交辉。街边两侧的走廊下,有表演奇术异能、歌舞百戏的,粼粼相切,乐声嘈杂。

  在我还未登基时,每年元宵,我都会和萧珉一起出宫。吞铁剑的表演年年都有,每年我都会看,至今没有琢磨出其原理,于是每次看完必充满敬意地送上两个铜板。

  萧珉驻足在一家首饰铺子前,左挑右看,他似乎很喜欢挑首饰?

  “夫人,可有喜欢的?”

  我扫了一眼,晃晃脑袋:“好看是都挺好看,但不及我发上这一枚。”

  萧珉亲手做的发钗,世间仅此一个。

  他扶着我的肩膀,将发钗调整了一下位置,笑道:“那夫人可要日日戴着。”

  我故作抱怨:“我还以为夫君会说,以后再给我做些别的式样。”

  萧珉叹气:“此手艺耗费心神,夫人一向粗心大意,若是糟蹋了为夫的心血可怎么好。”

  这话说的,我气道:“果然你们男人都是大猪蹄子,成婚之后便暴露本来面目了,想当年你追求我时,日日情书礼物不断,可现今……”

  我掩面假哭,目光瞧见这铺子主人一脸懵逼。我尴尬地咳了一声,敛了哭容,装作无事细细挑选起来。

  老婆婆帮打圆场:“这位娘子,男人愿意为你花钱就是好的嘛,我家首饰都是不错的,样式好,做工细,您挑挑?”

  我左看右看,看中了一条手链,小小的吊坠以银制成栀子花状,倒是特别。记得夏天时候萧珉吵吵着买了一个栀子花编成的手环,当时我想借来戴会儿他还舍不得呢。

  “就这条手链。”我爽快决定。

  老婆婆乐呵呵地接过萧珉的银子,我乐呵呵地示意萧珉帮我戴上。

  他一边戴,一边摇了摇头:“当初夫人送我的那串栀子花手环才多少钱,这条银链子多少钱,唉,亏大发了,养媳妇真费钱哪。”

  可不是亏大了,我送他的手环是真花,没几天就枯萎了,哪有我这条永葆青春。

  不过竟敢抱怨我费钱,我威胁道:“养媳妇费钱,那就和……”

  “离”字没来得及说出口,他就吻了上来,深深的一个吻。

  “我养得起。”

  曦河旁的桃树枝桠间还挂着铃铛,晚风过处,呤呤啷啷。渐渐地,开始飘起了小雪。今年九州多雪,对江南百姓来说,是很令人兴奋的。曦河河面漂浮着方灯,中秋那夜仿佛就是昨天,仿佛又像上辈子。

  过了桥,我拉住萧珉撒娇:“禹安哥哥,我饿了,想吃梅花糕。”

  他转过身来,一时间,四目相对,时间凝固,我能清楚地看到雪花飘飘扬扬落在他的睫毛上。

  我们在桥下相拥,他在我耳边柔声道:“好,你站在桥下,我去买。”

  他走出去两步,我还没有松手,不愿松手,不想松手。周遭的欢喜都与我无关,天地之间,我的眼里只有他,我想紧紧牵着他,怕他走丢在这片热闹里。

  让我,再多看一眼,再多记一刻。

  二十年,他的眉眼早已经深深刻在我心里,他的气息早已融入我的生命中,放他走,是剜心之痛。

  我把栀子花手链褪下,戴在他的左手腕上。

  “这个不会枯萎,给你,一定要好生戴着,不许摘下。”

  “好。”他轻轻说。

  他的手心那么温暖,他的眼波比御街的光影还要缱绻,我贪恋这温情,一刻也不想离开。

  可我不得不松手,看他渐行渐远,消失在攒动的人影中。

  “睎吾君兮将行,撷汀兰兮缭张。

  辟蒹葭兮送往,扬袂环兮铿锵。

  振长剑兮璆鸣鸣,遗吾杖兮言央央。

  乘桂舟兮鱼汕汕,望江渚兮柳依依。

  期灵江兮被广泽,佑吾君兮夷南归。“

  突然想唱这首歌,我站在桥下,哼了无数遍,人来人往,都不是我心上的那个。

  灯火阑珊,元宵接近尾声,夜市将闭,人也散得差不多了。

  “陛下,奴婢来接您了,咱们回宫吧。”

  湾湾替我将斗篷的带子系紧。

  我的夫君,和我在元宵灯会走散了。他去给我买海棠糕,迷了路,但没关系,我会一直找他,一直等他的。

  或许有一天,他就拿着热乎乎的海棠糕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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