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折翼之谷
加文做了一个噩梦。
梦中他眼前飘过了卷着流霞的飞云，然后他听见了两翼长骨逐渐折断的声响。
那样的声响并不足以让他惊惧，但是折翼之谷上空的风声似乎在一层又一层地削弱他的力量。
那种一直持有的力量一点点被抽离的感觉令他心脏骤紧。
然后是无尽的下落。
一股可怕的力量拖拽着他跌落下折翼之谷的深渊之中，他本来一直望着晨曦展露的方向，但因为那拉着他不停下坠的力量过于可怖，令他不可控地俯视深渊。
深渊中是一片寂静，并没有其他幼天使的身影。
然后他忽然睁眼醒来，头有些疼。
——
折翼之谷是大部分天使最深沉的噩梦。
想要成为合格的战斗天使，必定需要折翼。
他们需要在成年之前坠下深谷，费尽全力依靠折断的翅膀进行飞翔。
当他们用着流着血的双翼行至顶空，拥抱晨曦的时候，新的两翼才会生长出来，在同一时间，他们才能得到“祝福”，得到来自于古星历时代的天然力量恩赐。
那是要成为战斗天使必然要跨越的一关。
他那时最大的恐惧并不是来自于折翼本身的痛楚或是跌落的失重感——
毕竟这些早在培训之时就已经明确告知，不是天生胆怯的幼天使在做好心理准备之后都能够独自应对。
最令他恐惧的就是强大的深渊的力量，以及忽然陷入的孤身一人的境地。
最终他陷入了一阵泛着迷雾的黑暗之中，沉沉的寒气压过了他的每一寸神经，然后他直至过去许多年都能记得，一个举着长弓的天使抛出了三枚箭矢，轻轻吐出了几个字，然后转头望向了他。
准确来说，这并不是个正常的天使，她有明显的女性特征，体格匀称，通体幽蓝，五官并没有什么明确的表情显露，眼眶之处只有眼白，同样也是冰蓝的，但当时的加文能够感受到自她眼眶之处所能传递出的威压。
后来并没有多少人能够完全相信他所说的出现的“冰翼天使”。
但是他一直相信记忆的清晰，甚至在上次受伤之际他也望见了这样并非本族，勉强应该还是天使的存在。
自那之后他一直持续地在圣塔进行心理诊疗。
加文起身之后回到了圣殿。
摩非先是问了声好，又说：“陛下，您该上药了。”
虽然刺杀方的刀刃并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损伤，但还是有划到魔王精致的脸蛋，这一点就足以惊动半座洛米亚城。
此外，在格斗场打拳也是会挂上点小彩的。
王都中的整形科及皮肤科医生近来都提心吊胆。
依照亚伦·伊万格纳的脾气，只要是伤到了他的一根头发，刺客本人一定会被痛苦地折磨，在查出盘根错节的背后势力后将所有有关人等一网打尽，于王都广场斩首示众。
但是加文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下一步仍然是参加魔族的盛会，这一日程，不会因这些事情改变。
——
亚伦走出诊疗室之后，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那种感觉是很微妙的，说不清楚是来自加文·德里西斯还是他自己的本性。
他若无其事地走出了圣塔，对休伯特的再见也爱答不理，直到临近天使圣地中加文主掌的光明圣殿，那双窥视的眼睛才真正露出了杀意。
刀尖卷过阳光的阴影，很快就逼到了他的后脑勺。
但是亚伦转身的速度实在是慢极了，连刺杀者本人的双眼都露出了一丝困惑。
那的确是极慢的步伐，但亚伦直接用手抓住了刺来的刀刃。
金色的血液自伤口流淌，顺着刀尖一路滴答，亚伦缓缓开口问：“你是真的活腻了。”
刺杀者的面罩在这一刻脱落下来，脸颊上有些爆出的血管，看起来有些可怖，但是他并没有任何恐惧：“我没有活腻，我只是想让你体会一下，加文大人，活着比死了更难受是什么样的滋味。”
这一次轮到亚伦有些疑惑，但这疑惑很快消失无踪。
他扔掉了刀刃，手上蔓延过了几丝红痕。
啧，看起来是被投毒了。
一阵双翼挥空的聒噪声传来，路汀携巡卫兵将两剑交错横在了刺杀者的脖颈上。
“博登前辈，这同加文无关，这是来自圣主的告诫，任何人都无权利夺去您的生命，包括您自己。”
路汀难得一次用委婉些的语气说话，他转而又说：“您需要返回圣塔。”
博登，前光明天使之一，因在古战中遭受到魔族毒气的侵扰，患上了需要血液才能活下去的综合征，一直在接受圣地的治疗，长久以来，饱受折磨。
而那种古战中使用的毒气，连亚伦本人也不是特别清楚，只知道在古星历时代的确造成了巨大的伤亡，不仅仅是对天使族，对他们本族也是如此。
天使吸入毒气，会变成同魔族一样的嗜血怪物。
对于将纯洁优雅视为美学与准则的天使来说，这无异于比杀了他们更加难受。
何况是光明天使。
亚伦一边想着，一边轻吻上了受伤的手掌。
他不禁猜想，如果加文·德里西斯变成了同样的嗜血怪物，会是怎样的模样。
是以强大的毅力抗争毒性，最终崩溃求死，还是学会在血液中享受至高的乐趣？
金色的血液很快消失无踪，手掌上的伤口已经复原，但血痕还有所保留。
天使的自愈能力非常惊人，是训练基地核心人员耗费多年也没有探究出原因的一种现象。
“加文大人，您需要赶紧接受治疗。”
一部分巡卫兵已经将博登送回了圣塔，留下的部分巡卫兵看见了他手上的血痕，非常焦急。
路汀也说：“加文，你也需要尽快去圣塔。”
但是他自己并没有挪动步伐，因为此时的加文·德里西斯实在是又熟悉又过分陌生，就那样立在原地静吻伤口，既透露着沉默的强大气息，又仿佛有那么一点说不上来的委屈。
但是偏偏在这个时刻，“加文”又缓缓笑了起来。
路汀忽然觉得后脊一凉。
——
刺杀对于魔王来说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但对于天使圣地来说，则是惊天大事，尤其刺杀者还是前光明天使。
如果条件允许，这样的事件是不会出现在公众视线的。
但是因为刺杀发生在光明之殿前，目击者也不少，自然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天使圣地，既惊动了并不管理相关事务的国王塔拉，也让国际报社及一干媒体逮住了新的热点。
毕竟圣地的光明天使首领和魔界魔王在相近的时间遭遇刺杀的事件可不太多。这样的事件一出，各种猜测都纷涌上来，有但不限于双方都利用刺杀的表面事件展开新的阴谋的言论。
令加文心寒的不是刺杀本身，而是刺杀者是前光明天使博登，也是他曾经的一位老师。
博登曾经说过，天使是圣洁的代表，而光明天使是圣洁与勇气的典范，他们更应该所向披靡，自有血肉开始到化为尘埃，都应该是无所畏惧的勇者。
博登于古星历时代的战争中深受毒气所扰，近年症状更加严重，但一直积极治疗，就算近来出现过精神癫狂的情况，也不会刺杀他的。
难道是他看出了魔王的存在吗？
加文细思过后，同亚伦展开了新的一次通讯。
“加文·德里西斯，你实在是太不小心了。”
接受完一系列治疗程序的亚伦注意到了加文脸上的伤痕，有些气怒。
“不小心的不止我一个。”加文端坐在王座之上，“黑翼计划有众多不合理之处，我想是时候终止了。”
“那你可以杀了负责计划的伊蒂莎，这并没有什么关系。”亚伦摆弄起了光明之殿中的棋盘，提起了棋子中的一个小兵，“如果你总是太仁慈，最终只会导致更多牺牲。”
“你有不止一个兵，而且每一个兵都有升变的可能。”加文微微一笑，“我没有必要将我的愤怒宣泄到你的一枚棋子上面，因为即便没有这一枚棋子，你也有其他棋子可以顶替这个空缺，然后完成你的‘计划’。”
“你说的不错，但是大天使，你别忘了你也遭到了刺杀，看来圣地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亚伦推倒了王后白棋，“强大的棋子如果不能发挥他的作用，那么也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了。”
加文目光沉沉：“你觉得博登活到今天，是因为天使军团缺少一枚棋子？”
“当然不是。”亚伦将王后白棋捏在了手上晃了晃，“他说活着比死了还难受，也想让你体会一下那种滋味。”
加文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问：“他刺杀的时候说的吗？”
亚伦笑了笑：“当然，我也并不想同他单独再面谈。不然你以为，他能看出来你的异样，专门杀的是我吗？”
“加文·德里西斯，你知道图格毒气是多么恐怖，也许你应该也体会一下染上嗜血症的痛苦，然后停止关于所谓的，人道主义的叫嚣。”
加文道：“如果你重新采用了‘图格毒气’，我会放弃我原来的主张，然后直接彻底摧毁魔界。”
亚伦放回了王后棋子：“今天考虑到我用手抓了刀刃，所以我接受了治疗，你大可不必担心。”
“祝你月圆之夜安好，大天使。”
魔王的嘴角挑出一丝挑衅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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