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 「菌汤」

　　绿溪镇的男爵庄园黯淡无光，相对于远处小镇中心酒馆传来的喧嚣，这里死寂的更像是一块坟墓，偶尔些许的烛火在房间内闪烁，跳跃。
　　一名身穿半身甲的战士在仆人的引领下，在庄园中穿行着，他很快在会议厅看到了一个男人，肥胖圆润的身材，四肢粗短就仿佛一只超大号的土拨鼠，腹部，小臂，脸颊的赘肉就算隔得远，也能清晰的看见那一条条层叠出的肉线。
　　不过作为在绿溪镇已经工作近十年的佩奇，再加上和卡姆一同从北地最为荒芜的白石城来到这里，他从来不会去蔑视他这位领主，纵然他看似肥胖懒惰，在不少镇民口中是“肥猪”“磨盘”“吸血鬼”，但这并不影响他对他的尊敬，因为只有他知道，做好一名领主，到底有多难，而且他也清楚这肥胖并非是吃出来的，而是一种诅咒，来自长有尖角与蝠翼的魔鬼诅咒。
　　“男爵，您找我？”
　　屏退仆人后，他刻意发出脚步声，让会议厅的那头居坐在最高位猩红色贵族高背椅的发现自己的到来，语气颇为恭敬。
　　“嗯，佩奇，过来坐。”
　　坐在最高处椅子上的男爵招了招手，原本能看到丁点朦胧夜色的落地窗处的窗帘也彻底合紧。
　　诡异的事情让佩奇脚步一顿，但伴随着周围烛火的阵阵点燃，整个会议厅亮堂起来后，他便也快步上前，坐在了离上首卡姆男爵大概四五個座位远的位置，太过亲近显得恃宠而骄，太过疏远又显得不识抬举，这个距离把握刚刚好。
　　“这些天你辛苦了，林恩都和你说了吧?”
　　待到佩奇坐下后，过了半晌，这名不知为何的男爵先是重重的叹了口气，然后努力睁大那双带着贵族玛瑙石绿的眼睛，望着他目前这个负责整个小镇安危，已经劳碌数天的守卫队长。
　　“也不算特别辛苦，比起之前来说，嗯，林恩都和我说了，那些外地人已经被我安排到最大的酒馆勇者之剑里去了……”
　　佩奇看出了以往自信狡狯的男爵脸上遮不住的忧愁，忍不住担心问道。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男爵。”
　　话音落下，空气变得沉寂，男爵投来的眼神也变得哀伤，愤怒。
　　“不来了。”
　　他吐出的三个字没有根由，但佩奇还是明白了什么意思，他脸上的表情也很快从困惑变得同样愤怒。
　　“怎么会，格罗佛子爵不是答应好了吗？调配200名精英卫士再加一队游骑兵，有了他的帮助，我们就可以清扫驻扎在小镇周围的食人猿岗哨了，那男爵，冒险者协会那边呢……”
　　说到后面，佩奇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可回应他的只有对方无声的摇头，仿佛是临行前断头台斧刃升起时的摇摆，砸在他坚持这么多天的信念之上。
　　“他们不来了……那绿溪镇岂不是……”
　　“完了，都完了，格罗佛家族被清算，现在换了一位新的领主，绿溪镇这么多年交予的税负都没有得到任何回赠，冒险者工会也没有人来接取这个任务，最近他们的注意力好像都聚集在另一个地方，委托无人问津。”
　　男爵落寞带着痛苦的声音在会议厅中响起。
　　“那加大悬赏，总会有人来的。”
　　佩奇忙不迭的提出建议。
　　“提高也没用，路上说不定就死在了食人猿的手上，而能解决这里问题的，他想要的我给不了……”
　　又是一阵无声的摇头，直到半晌过后，佩奇才感觉男爵那哀伤的眼神又放在了自己身上。
　　“接下来，只能靠我们自己了，佩奇。”
　　“男爵，那您叫我过来。”
　　佩奇有些预感不对的苗头，然后他便听到了男爵的回答，以及纸张摩擦在桌子上的沙沙声音，在空荡荡的会议厅中显得格外刺耳。
　　“是为了这个，你看下吧。”
　　他看到递过来的一扎捆好的羊皮卷，表皮上还沾染了殷红的鲜血，忙不迭打开一看。
　　使用的竟然是罕见的森林语。
　　作为昔日的贵族，他是镇子内除了文书以外，少数人认识字的一员，因而顿时就愣在了椅子上，因为这封羊皮卷的根源，来自于森林深处，那支在外围窥伺他们小镇数周的食人猿部落。
　　“它们……还懂得这些？”
　　看完了羊皮卷上述内容后，佩奇总算知道男爵叫自己过来的原因是什么了，也明白他眼中的光芒到底为何而放。
　　“是的，它们和我们人类一样，什么都明白。”
　　“可是，男爵，你确定它们不会反悔？我们真的要按它们说的……它们……它们可是一群吃人不眨眼的畜生！”
　　佩奇有些意动又有些抗争，显然相对于羊皮卷上的说辞，他更为相信自己的判断，食人猿如果能够遵守契约，那它就不会一直躲藏在森林深处。
　　毕竟它们的武器精湛程度并不逊色于王国制式武器，只要利润足够丰富，根本不缺商人冒着生命威胁去和它们进行贸易，正是因为说话契约的不可信，才让不少商人放弃了这个想法。
　　要知道，南方那边可是有做生意做到绿龙那里的胆大商人，由此可见，阿森兰特并不缺乏冒险精神。
　　却不想佩奇话语落下，便看到男爵不可置疑的点头说道。
　　“它们这次似乎是认真的，我身上流淌着的诅咒告诉我，它们不敢背叛。”
　　“怎么回事？又加重了吗？”
　　深知他身上诅咒缘故的佩奇，满脸紧张的问道，似乎生怕他出了意外。
　　毕竟图门家族的诅咒，虽然让拥有者拥有了一颗敏锐的头脑与能言善道的嘴巴，但是同样给予了他们臃肿畸形，令人憎恶的身材，身材逐年增长，最后直至脖子与脸庞糅合在一起，就仿佛是皮肤上长了一张扭曲臃肿的脸一般。
　　“没有，只是感觉最近的耳语更加频繁了，看来，就算来到这里，也逃不掉。”
　　卡姆心不在焉的无奈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没有事情，接着他又继续之前的问题。
　　“佩奇，内容你怎么看？”
　　“问题倒是没什么问题，可是纳维亚的商队一般都会有随行法师，施法者会比较麻烦。”
　　佩奇眉头蹙起，斟词酌句地说道。
　　“如果要动手的话，最好尽快，不出意外的话，他们明天就会离开。”
　　“嗯？他们不在这里停留一两天？”
　　作为镇长的卡姆现在的消息并没有佩奇灵通，在路上他就从手下口中得知他们租用的旅馆只有一晚。
　　“似乎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佩奇也不解的摇头，毕竟纳维亚的商队以往数量众多，每次在各地修整时最少会停留一到两日，作为收购物资的时间，让商人们收刮一番满意的货物才会离去，每逢到了城市，更是会租用一条街道，摆上持续一周的贸易集市。
　　“那时间上就很短了，没有时间犹豫了。”
　　卡姆男爵清楚现在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不过他叫这位跟随自己一路北地而下的护卫过来时，内心就早已做好了打算。
　　“那就按照你说的做吧，不过它们的胃口真的会满足吗？一百多个人。”
　　相对于他们丰厚的货物，佩奇并不在意，他忧心的只不过是这贪婪无度的食人猿部落，会不会再度索要，那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不会，它和我说了，在这里拿到该拿到的，就会向低语之森的南部靠近，我们这里它们不再阻拦。”
　　拥有诅咒缘故，卡姆对契约异常敏感，因此对于能否履行条约上，卡姆男爵还是异常自信，如果不是格罗佛家族被意外清算，那批兵力援助应该是实打实的到了，他根本就不会选择和食人猿部落谈和。
　　“那行吧，我现在就去准备。”
　　佩奇明白了之后就想告辞，但没想到的是，他被背后的男爵叫住，一脸凝重的吩咐道。
　　“佩奇，那些事情有其他人去做，你无需去做。”
　　“嗯？为什么，男爵。”
　　佩奇一脸疑惑。
　　“我需要你做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卡姆男爵说道。
　　“什么事情？”
　　“在我失败的时候，杀了我！”说着他递上了一把银质的匕首，刀柄雕刻着精美的花纹。
　　“可……”佩奇有些莫名伤悲，但很快又被卡姆男爵安抚下来。
　　“佩奇，你要知道，这只是最坏的打算，我们一同从白石城出来，男爵和守卫本就是一个身份，到时候总得有人活着回去复仇！我死了，你就是绿溪镇的领主，到时候也能……”
　　在卡姆男爵的好一阵劝说下，佩奇才勉强收下了匕首，同意了置身事外，并在战局下风的情况下，出来以正义者的姿态，杀死男爵，为保全绿溪镇而做准备。
　　“那就好，你回去睡吧，我送送你！”
　　肥胖异常的卡姆男爵小心翼翼的扶着桌子站了起来，超过300斤的身体就算他的体态比寻常南方人都要高的多，但还是整体看起来像一颗圆球。
　　“不用了，男爵好好休息就是，不用你送了。”
　　卡姆男爵听后也不勉强，只是站了几步就气喘吁吁，看着即将离去的佩奇感叹道。
　　“我的这个身体，曾经也在冬日典礼的比赛上曾经拿过第一的，和狩猎队搏杀白龙，可如今，怎么就这么不听使唤，站都站的困难。”
　　“会好起来的，男爵。”
　　走到门口的佩奇情不自禁的回头安慰道。
　　“但愿吧！”
　　卡姆男爵虽然笑意盎然的回复，但佩奇还是能在其中感受到他的失落，但想到这个时候没什么好说的，更何况现在又更为重要的事情，再说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就告别离去。
　　…
　　“远方而来的兄弟们，今天敞开了喝！我最喜欢和纳维亚人喝酒了！”
　　勇者酒馆中，绿溪镇几个专门安排过来的氛围组已经开始大声嚷嚷起来，十分热闹，如果不是窗外寂静无声，说不准就忘记了即将迫至而来的威胁。
　　“你说，我怎么会无聊到跟着他？”
　　“还无聊的下达那个命令！”酒馆二楼，塞西尔看着楼下坐在一角的黑发青年，喃喃自语，但这里只有她一人，还有一只猫。
　　而下方酒馆粗鲁的叫喊声虽然已经在结界下离他们而去，听不到任何声音，但塞西尔还是微微蹙眉，倒不是她讨厌自己的商队，而是她不太喜欢这种环境，吵闹而喧嚣，影响脑海中的判断。
　　如果不是好奇于他想做什么，塞西尔说什么也不会跟着他来到酒馆，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多解析几本法术书籍。
　　塞西尔那只豢养的花猫则是趴在桌子上，双眼亮晶晶的看着结界外的画面，似乎在认真观察每个人的举动，看的十分入迷，并没有回答主人的喃喃自语。
　　而楼下，伍迪正在沉思，他的双手倒是没闲着，正百无聊赖地玩弄着手上的刀叉，摆在他面前的则是一份没有动过的果酱松饼，在空中舞出残影的刀叉敲击餐盘时发出某种玄妙清澈的声音，像是某种音乐旋律，让他不由自主望向窗外的黑夜。
　　与此同时，他的左手手背上一枚黯黮的法印似乎也在伴随着旋律闪烁不停，如果有其他猎魔者在这里，便能知晓他的一只眼睛此时正在与一只窗外盘旋的黑羽夜鸦，共享着视野。
　　看着视野当中正在悄无声息摸到勇者之剑酒馆外的小镇守卫，还有他们彼此的警惕与慌张，伍迪有了判断。
　　“看来他们已经等不及了。”
　　优哉游哉地伸了一个懒腰，终于可以好好活动一下了。
　　也就在这时，酒馆外伴随着车轮滚动的声音，一辆银色长方形餐车出现在酒馆门口，椭圆形的盖子下就算遮掩的严严实实，也挡不住一股诱人的香气扑鼻而来。
　　一名管家模样的人随后也出现在了酒馆门口，正是他一路推着冒着热腾腾蒸汽的餐车，一路送到这里。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当他推入酒馆当中后，除了小镇内的人，其他所有人都齐齐盯向了他。
　　气氛顿时沉重了起来，于是这个名为林恩的管家也不失机智，为了化解尴尬，他干笑几声，嘴里解释道。
　　“菌汤，各位兄弟，这些都是早上小镇居民新鲜在森林中采摘的菌汤，十分香甜！”
　　“在其他地方喝不到的，比酒还要舒服！暖和！”
　　“领主特意让莪们炖给远到而来的你们吃的，望你们能在这里多留一会，以比较公道的价格收购居民的药材、皮毛。”
　　但他明显的发现，自己说的越多，那些人看自己的样子也就越怪，齐齐严肃，甚至有些人还抓住了武器。
　　而就在他下意识想要后退是，却发现自己身后的退路，不知何时已经被两名北地蛮子挡住了。
　　然后，他面前的人群顿时分开，出现了一名穿着黑色皮甲，短发干净利落的金眸青年，他脸上带着笑意，口气温和。
　　“既然是新鲜的菌汤，那么管家这么辛苦，要不要先喝上一碗，暖暖胃。”
　　“毕竟，刚刚从如此寒冷的外界进来，想必已经冷的不行了吧。”
　　说着，他上前一步，掀开了银盖，露出了底下那表面弥漫着粒粒金黄油脂的奶白色浓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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