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玫瑰
虞则一动不动，没半点瑟缩，两个人站在红绿灯路口，她仰着头，小声说，“本来就是。”
“虞则同志，能大点声？”周知也配合着微微低头，“就不能用点好的词形容？不喝酒，不能被夸自律，或者洁身自好什么的……”
虞则噗地笑出声，是真被他逗笑了。
周知也也缓缓直起身，跟着笑了。眼睛像桃花瓣，眼角松散地坠着。
“你厉害，你千杯不醉。”周知也漫不经心又不阴不阳地夸她，“我记得你那会是自己偷偷倒了一杯喝吧，什么心理，能跟我说说？”
“我没有偷偷。”
“嗯，你光明正大。”
虞则垂下眼睫，手指攥紧了些。点了酒确实是无意之举，但是她想喝倒是真的。她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今晚血液里雀跃的情绪因子，没什么特别的心理。
她单纯就是挺开心。
虞则重新看向他，灯光在他一半脸拓下阴影，眉目清冷，她眼底那股近乎矛盾的情绪又翻涌起来，确认了。
是真的，挺开心。
周知也把她带到一旁，两人步伐默契放缓，身侧就是树影婆娑的葱林，风一吹就能盖过低软的人声，沙沙作响。
“觉得我酒品不好？一喝就醉。”周知也这人还真是死倔死较劲，偏要给自己找回场子似的，“你是说散伙饭那晚？”
虞则吸了口气，装出不在意的模样，“你记着呢。”
周知也没答，笑哼两声。
记着，当然都记着呢。印象最深的那几句话不都记着呢么。
他这人不喜欢藏话，坦荡不畏缩，就开门见山了，“以为我醉了那你格局就小了。”
虞则呼吸紧了些，凉风往她耳朵里灌，像堵了层膜，周知也的话在外头嚣张又强硬地撞破那层膜闯进来。
“爷这儿——脑子好这呢，一句话不落，全都记着。”
周知也虚空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话落音半垂头，凝眸观察她的表情。
她面色如常的目视前方，能看见微颤半垂的眼睫，浑不在意地哦了声。
“你开始说的，后来走了又回来。”周知也吐了口气，停顿完说：“我都听见了，说不定现在还能给你一字不落地复述一遍。”
虞则步子突然就停了，横亘在小路中央，她外面那侧靠着灌木丛的一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悄然捏紧。
现在手心凉成一片。炽白的灯下她的脸瓷白，头发顺滑干净，又被风一寸一寸吹乱。她就那么定定地，毫无波澜地看着他。
周知也忽然觉得，她原本生动的情绪忽然浇了盆水，全蔫儿了。她平静地望着他，像在说所以呢。
要是以前不清楚情况，周知也一定不明白这话怎么就触着她了。现在他只感觉她那双澄净漂亮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往外刺探。
“有些话，老子一句都不信。”没由来的自信，周知也语调闲散，挑唇冷笑。
虞则温吞动了动唇，却轻笑，“你凭什么不信？”
重叠复杂的情绪一个漩涡接着一个把她往下拉。
她面上无异，心脏却骤缩。
“凭你的反应。”周知也说得轻描淡写，却没来地卷携着压迫感。
少年的棱角总是无比分明，又带着明晰坦荡的刺。他的瞳孔被路边灯光印浅了些，可深里还是有着化不开的凉薄。
散漫是伪装，很多东西一刺就破。
“喜欢过我那么丢人？我也没逼你承认。”他呼吸重了几分，喉结迟缓地滚动，吐字：“我都用过这个字眼了，咱俩还不能说开？有没有良心，我好歹带你打了一个多月的游戏……就这么讨厌我？”
周知也就是直球思维，现在的虞则对他太冷静，不感冒，甚至有刻意回避的意向，他就觉得他可能不知道哪招这姑娘讨厌了。
高中那会的事儿陈颂讲得虚头巴脑不清不楚的，说白了他压根儿不怎么当真。都没个成年的心性，有新鲜劲爱玩也犯浑，看什么东西都虚的，只看表面。
但现在要是看透什么东西，讨厌他了，那就是来真的了。
他性格确实不好，在她面前也一直刻意压着了。够给面子了，天天挤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那就过去式。”虞则呐呐地低声重复一遍，她紧握的手蓦得松了，兀自点点头，她抬头望着他，“你想多了，我不讨厌你。只是再见你觉得别扭，不过我又觉得咱俩好像能做朋友，也没必要。”
“靠，什么叫好像啊。”周知也啧了声，还是笑。
所以真的喜欢过，大学接触之后发现他不是想象中那样。
真是这样。
算了，也行。
在努力说开就行。周知也敛下眼角，又吐气，“能冒昧问个事么。”
“说。”
“迷途知返……能解释解释，我哪个行为让你能用这么严重一个词？”
总觉得像单纯好骗的小姑娘，一心迷恋渣男，然后突然有一天看破了，回头了。
妈的。
他十成十的好男人。看着浪而已。
两个人继续漫不经心地走。
小姑娘声音时高时低的，全凭心情，那会被捏散了的开心情绪回来了些，她一顿妙语连珠地说：“你第一把蹭我线、单挑虐我、内战追着我杀、团建餐桌上不让我吃饭、呛我话、嘲笑我跳远、把蒲公英塞我嘴里、滑滑板不扶我去追滑板……太多了，算不过来。”
“……”
操。
“你有病？”周知也眉心一跳。
他也做了不少挽回形象的事吧，有这么拉？
虞则坦然点评：“玩不起。”
两个人又继续没走多久，周知也就慢慢悠悠地开始往回走。
虞则偏头瞧他，明知故问说：“不自律了吗？”
“……”周知也啧了声，无视她的目光，沉声说：“律不下去了。”
再这么走下去，周知也原本傲娇恣意的这么一个人，要被她说的开始自我怀疑了。
怎么有姑娘能这么小心眼儿？
周知也心里堵了口气，他情绪也不高。两个人直接坐车回去，虞则给周知也报了他们小区的地址，导航开过去。
二十多分钟的车程，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已经八点出了头。
虞则打开车门下来，而后又二次听见一个车门开合的声音。周知也也跟着下来了。
偏着头，身子懒散往车门边上一靠，就那么没情绪地瞧她。
他身形高挺又暗沉，有那么一瞬，虞则眼前一晃。
隔着几米的距离，她问：“周知也，现在几点了。”
周知也看都没看手机一眼，“八点多。”
“向廿这会回酒店了吗？”
“你找他有事？”
“……”虞则闭了闭眼，闷声说：“不是，就问问。”
周知也哦了声，身子也不动，像个雕塑一样，不太想回答她的样子，“这个点，他回？早呢。”
虞则意料之中地点点头，她回头看了眼自家小区，里面零星的灯光亮着。他半倚着身子，一半脸匿在暗处。
浑身线条明晰又深沉，周知也简直是艺术家天然的艺术品。虞则经常会这么想，她吸了吸鼻子，细软的声音飘在夜色里，“你要不要上去坐会儿？”
周知也眼皮终于舍得往上拎了拎，瞳孔黑沉，倒是没表现得太过分，只说：“不打扰？”
“没，我家没人。”虞则摇摇头。
“……”周知也眼睛眯了眯，有一秒僵滞了，“嗯？”
“不是那个意思。”虞则从容解释。
虞则住的地方就是那种很常见的公寓房，面积不大也不小，不过若是她一个人住倒还真觉得宽敞。
开门进去，虞则在门口换好鞋。周知也站在门口没动，下意识往里面先看了眼，第一印象这客厅不算大，家具不多却摆放整齐。只是，在他看来，环境不算简洁也不算邋遢。
虞则就真像个正常小姑娘一样，不管什么事情她都不极端，只是尽自己力做到最舒服的状态。
两个人的目光先后落到旁边的鞋柜里，除了虞则平时自己穿的，就只多出来一双男士拖鞋。
放在最下面一层，有些旧，上面隐隐还能看见一层灰。
“你等会。”虞则没打算让他穿那双鞋，她走去客厅电视剧的柜子下面，拿了双新的，和那个款式一模一样。
她走过来的时候，顺带勾了茶几旁的垃圾桶。
鞋子丢到周知也面前，“尺码应该大差不差，凑合穿。”
周知也对别人倒不算拘小节，他随口嗯了声，关上门换鞋。
换好鞋他自顾自往沙发那走，边走边瞧着家具上的一些物品摆放。东西很少，看着都不太像是小姑娘该住的环境。
“咚”的一声闷响，周知也还没落座，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虞则仍旧站在玄关处，她蹲着身子，鞋柜最下层那双旧的拖鞋，被她直接扔进了垃圾桶里，空间一下子满了。
虞则扎好垃圾袋，丢到门口。
“怎么丢了？”周知也问。
“旧了，忘记丢了。”
周知也点点头，又状似无意地一问：“之前和你爸住？”
“不是。”她很快否认，往沙发那走，两个人离得不远不近坐下来，“他以前偶尔来看过我。”
周知也神色微顿，呼吸莫名迟缓了些。隐约能觉察出什么，关于虞则家里的情况。她从进门那会开始，脸上没情绪没温度，更加没有一个年轻小姑娘回到自己家那种温馨向往的归属感。
就好像，有种错觉。她压根儿不喜欢这儿，就只是一个单纯落脚置身的居所。
虞则又起身，去把客厅的空调打开。
周知也摸了摸眼下的皮肤，还是忍不住问。下意识先笑了下，缓和气氛，“那现在呢？”
她转过身来，往这边走，语气轻飘飘，风轻云淡的。
“在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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