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到于静沐感觉有一丝丝诡异。

        不，准确地说，是非常的诡异。

        如果她穿回几个月前，对那时的自己说：“嘿，你知道么，几个月后陈进航会给你补习！”

        那么“她”一定会翻个大大的白眼，鄙视，“疯了吧，他老妈子病发作，我就能答应啊？”

        可事实就是这么离奇，陈进航此刻正坐在她的左手边，手握着笔，认真专注地在草稿纸上给她列复习提纲。

        而她，居然也像被下了蛊一样坐在他旁边等他写完。

        他握笔的姿势端正得像小学时班里贴的宣传图，弯曲至凸起的指节白净，鼻梁上架着的眼镜反着台灯柔和的白光，模糊了眉眼，似被一层薄雾笼罩，虚虚实实。

        于静沐看着生厌。撇开目光，随手拿起书桌上的一本书，吊儿郎当地翻开封面，漫不经心地开始扫。

        ——是九年级的《思想品德》。

        嘿，扉页上名字都没写，很符合她作风。

        嗯，书里一个重点都没画，是她亲生的。

        这些自我感叹一个个地从脑子里冒出来，却还是遮不住她余光里陈进航的轮廓。

        刚才看他鼻梁还挺高，细皮嫩肉的，长得应该比她原来印象中好点儿？

        于静沐没忍住，索性扭过头，光明正大地打量他。

        由于角度的偏移，镜片没有再反光。

        于静沐细细去看，陈进航的眼镜略掉了下来，露出清晰的眉眼，他的眼皮单薄，眼尾微微上挑，加上一双剑眉，若不是一直有眼镜的遮挡，应该会是具有侵略性的眉目。

        加上白皙的皮肤和淡而薄的唇，好好捯饬一下估计也能入很多姑娘的眼。

        看够了，正要收回视线，陈进航突然停笔，低声问：“我脸上有字吗？”

        于静沐平时和他怼惯了，没听清楚他说什么，靠着自己的脑补脱口而出：“看你好看不行啊！”

        话说出口，才发觉答得驴唇不对马嘴，正欲改口：“你说话怎么总像那些老古董似——”不经意间瞥见他微微发红，且颜色越来越深的耳朵，好像胜利者一般叉腰大笑，“哈哈哈哈哈！陈进航你完蛋了你！”

        她一边说还一边去戳他的耳垂，温度烫得吓人，便笑得更大声了，“你说说你，被自己妹妹看都能害羞成这样，以后被女生看上了，和你表白，你不得羞得钻地洞里？然后人家姑娘们都以为你有病，谁还喜欢你啊？”

        于静沐兀自笑着，根本没发现镜片后那双眼中的纵容之色，以及一声低低的轻笑。

        等于静沐笑完，陈进航已经继续动笔写提纲了。

        也不知道他什么脑子，初中毕业三年了，列起初中政治的知识框架轻而易举，一次都没翻教科书，始终唰唰地往下写。

        很古怪地，她竟看入了迷，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他笔尖的位置游走，看他写下一个个俊逸端方的字，以及那些字组成的语句——知识点。

        曾盈盈的字也很好看，于静沐想，但是比陈进航的字体少了些苍劲风骨。

        “你们女生不就喜欢这样的吗？”陈进航手上动作不停，冷不丁地问。

        于静沐听得迷糊，“你说啥？”

        半天，没等到回复，于静沐自己慢慢回过味来——他是在指张尧，抬起爪子就往他背上打，冷声质问：“你是在翻我旧账么？”

        “没有啊。”陈进航语气无辜，“我这不是在请教你吗？”

        听他这话于静沐差点气得背过气去，之前怎么没发现他说话这么欠。

        于静沐小孩子脾气发作，伸手就要把他手下的草稿纸抢走，怒道：“不学了不学了！你走！”

        陈进航不语，仅是压住草稿纸以防被抢走。

        陈进航只是轻轻一压，但于静沐怕把纸撕坏了不敢用力，场面一度非常胶着。

        短短几分钟，安静的房间里本应只有两个人的拉扯声，以及窗外的蝉鸣，但于静沐却额外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对这类声音极其敏感，草稿纸都不抢了，下意识斜眼一看。

        距她30厘米左右，一只飞蛾正徘徊于台灯周围，并时不时地往灯泡上扑。

        于静沐吓得脸色一僵，尖叫着连连后退，连滚带爬到床上躲进夏凉被里缩成团。

        “怎么了？”陈进航扶了扶镜框。

        于静沐从被子里露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命令：“你快把它弄出去！”

        陈进航看向那只飞蛾，扬眉，“这个？”之后伸手去捉。

        “哎！”于静沐急道，声音颤着，“你别把它弄死了，开窗户放出去。”

        眨眼的功夫，陈进航就把那只飞蛾捉住了，他走到于静沐跟前，眯起眼睛，询问：“你怕飞蛾？”

        于静沐从那扬起的尾音里听出了多少幸灾乐祸，但也没办法，直接把脑袋也蒙进被子里。

        她害怕陈进航会用飞蛾捉弄她，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昆虫。

        却还是虚张声势：“陈进航你别想用那个吓我！我才不是怕，我就是……”

        威慑的话没说完，身上的夏凉被就毫无防备地被陈进航抽走了，但想象中的捉弄却没有到来。

        陈进航蹲在床边上，稍稍仰视着于静沐，目光柔和。

        “蛾子呢？”于静沐看着他，担心地问，“你不会给弄死了吧？”

        陈进航摇摇头，扬了扬下颌，示意窗户的方向，“放了。”

        于静沐松了一口气，折腾一番都累了，有些疲惫地耷拉下脑袋。

        下一秒，头顶上传来微微重量，于静沐诧异抬眸，对上陈进航那双浸着笑意的眼。

        茫然中，她从陈进航脸上瞧出两个字——“慈祥”。

        白炽灯光下他的脸是近乎透明的白，眼角眉梢间尽被温和之色沾染，干燥温暖手轻轻揉着她的发，缓声说：“我们小沐，很善良啊。”

        静默对视两秒。

        于静沐小脸唰地一红，抬手就把陈进航覆在她发顶上的手甩了下来。

        条件反射性的动作过后，于静沐也发现自己的反应太激烈，稍稍怔然。

        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亲人在她身上用褒义词了，哪里会正确应对。

        往常用在陈进航身上的恶语一个都想不起来，于静沐别扭地别开脸，抿了抿唇，故作不耐道：“困死了不学了！”

        然后手脚并用使劲把陈进航推出卧室。

        他也不反抗，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就顺着她的力后退至卧室门外，漆黑的眼眸低垂着望着她，摆出一副纯天然无公害的表情。

        莫名其妙。

        于静沐手往陈进航胸膛上一推，另一只手迅速关上门。

        把陈进航赶走后，于静沐脸上的温度丝毫没有消退的迹象，为了分散注意力，收拾起书桌上的书本。

        第一天补习就闹得鸡飞狗跳，于静沐不禁陷入自我怀疑。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外人面前那莫名的自尊心，于静沐破天荒地答应了陈进航要帮她补习，冲刺中考的提议。

        现在有点后悔。

        可能她真的不是学习的料。

        -

        第二天午休，于静沐和曾盈盈说起这件事，“你说我是不是真的考不上高中了？”

        曾盈盈决意要考重点高中，被于静沐拉来篮球场看球还带着单词本，她一边背单词一边说：“才第一天啊沐沐，你可以多给自己几次机会的。”

        于静沐仍然非常颓丧，“盈盈，我觉得读书真的好无聊啊，我可能压根不是读书的料。”虚虚地看着篮球场上为了一颗球你追我赶的少年们，却得不到他们身上的活力。

        曾盈盈把单词本翻了个页，“但是你这时候放弃不相当于在你表哥面前露怯了吗，你甘心？”一针见血道，“你还不如看看他后面还有什么招，不是他打包票说你考得上高中的吗，那就算结果真不遂人愿，丢人的也是他。”

        别的不说，对于静沐曾盈盈还是有一套的。她心里明白，于静沐就是怕自己考不上丢面子，便在开始受点挫就想放弃。

        果然，于静沐一听眼睛一下子闪出亮光，“你说的没错哎！”她眼珠一转，思量着说，“考上了就是我牛x，考不上就是陈进航不行！”

        她眉眼弯成桥，碎发被风吹到笑眼上，她抬手往后拨了拨，“还是你聪明！”

        篮球场上，赵明刚投了个完美的三分球，看台上的女生都在为他欢呼。

        他下意识地看向于静沐二人所在的位置，见她们说说笑笑，很是欢快，把手里的球随意一扔，大步朝看台走了过来。

        “你们聊啥呢？这么高兴。”他坐到于静沐旁边，一边擦额头上的汗一边说，“都不看我打球。”

        “你打完了？”于静沐习惯性地把手边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递给他，赵明自然接过，瓶盖一拧，仰脖灌入。

        曾盈盈看着他，笑眯眯地说：“你沐姐要洗心革面，好好学习啦！”

        闻言，赵明瞪大眼睛，惊得险些把嘴里的水喷了出来。

        “沐姐你真要改邪归正了？”

        于静沐用手肘怼他腹部，后者假装吃痛地嗷了声。

        “怎么说话呢你？我只是突然发现学习也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于静沐一板一眼地说。以前忽然闪过某人的影子，无意识道，“而且学习好的人很帅。”

        “我去，”赵明浓眉一皱，“你别是对张尧旧情复燃了啊？”

        于静沐震慑性地给赵明头顶上来了一拳，“你沐姐还没落魄到要吃回头草好吧！”

        “开玩笑开玩笑，”赵明咯咯笑，拍拍胸脯，“有用得上小弟的地方尽管开口！——仅限数学哈。”

        于静沐挑挑眉。

        “话说，学习归学习，我们比赛那天你还是过来看呗？”赵明正经起来，清透眼瞳里折射着阳光，闪闪发亮。

        于静沐想起来前两天赵明跟她提过一嘴，说过阵子他们队和二中有一场友谊赛。

        说是友谊赛，但双方都极其认真，因为在上次的联赛中二中输了，心里不服气，这次友谊赛上五中想给他们打得心服口服。

        “必须的，得给你加油啊。”于静沐点头，“几号比赛来着？”

        “7号。”赵明说，“正好高考那两天，咱们放假。”

        -

        与此同时，师大附中高三年级三模成绩出来了。

        邝良宇嘴里咬着面包，手里拿着保温杯，走在回班的路上。

        走廊的公告栏刚贴上年级大榜，一群学生围着，看自己的排名。

        邝良宇个子高视力好，站在外围眼睛扫过自己名字一行，稳定发挥，满意地点了点头。

        随后注意到周围同学叽叽咕咕的窃窃私语，“陈进航”的名字在他们口中频繁出现。

        邝良宇目光径直越到第一行，陈进航的名字一如既往稳居第一，再一看具体分数，除了语文全部满分，不由咋舌。

        “难怪有底气放弃报送呢——”

        “今年状元就是他了吧？”

        “见过牛的，第一次见到这么牛的，还就在我身边，到时候肯定会上新闻。”

        同学们的叹服声此起彼伏。

        邝良宇走进教室，直奔陈进航的座位，后者正伏在案上，不知在涂涂写写些什么。

        “神了呀老陈，自习课全翘了还考这么好，在家偷偷用什么功呢？分享一下呗。”

        陈进航没抬头，手不停挥，轻笑道：“不考成这样还怎么和班主任要自习课。”

        “你写啥呢？”见陈进航不停地写着什么，邝良宇奇怪地问。

        陈进航学习上完全是天赋型的，比他用功的同学多的是，但没人能考得过他，他平时很注意休息，不会在午休时间学个不停。

        邝良宇顺手拿起陈进航书桌上的一叠草稿纸——显然是刚写好的，一看，疑惑得眉头都皱了起来。

        “这不是初中的数学题吗？你做这个解压？”邝良宇讶异。

        “给我妹妹做的，她快中考了，给她巩固一下。”

        “啊——”邝良宇了然地点了点头，“那这每道题后面的数字又是什么，分数吗？”

        其实那是陈进航专门给于静沐设置的“积分”，他清楚她在学习方面没有耐心，便给每道题都设了积分，积分即是休息时间，可以每做完一题学习一两分钟，也可以攒在一块休。

        通过积分还可以兑换神秘奖品，也可以要求他做某件事，于静沐好奇心重，又喜欢捉弄他，这个机制肯定能提起她的学习兴趣。

        解释起来太复杂，陈进航随口一答：“算是吧。”

        “那你翘了自习课都在给你妹补习？靠，距离高考就剩多少天了你还有这闲心。”

        想到陈进航那人神共愤的成绩，邝良宇又觉无话可说，只是感叹，“你对你妹妹可真上心！”

        陈进航笔尖一顿，唇角漾出微不可察的笑，似和暖春风。

        “当然了，那可是我唯一的小妹妹。”他语调柔软。

        纵使刁蛮了点，任性了点，依然是他独一无二的小妹妹。

        邝良宇仍百无聊赖地翻着草稿纸，难掩羡慕道：“也是，要是我有个那么漂亮的妹妹，一定也恨不得掏心掏肺。”

        眼珠子转了一圈，他贼兮兮地看向陈进航：“你说周末我也去你家给妹妹补习好不好？说不定咱俩还能亲上加亲！”

        话音刚落，陈进航笔一停，直起身子，直视邝良宇，一道寒光穿过透明镜片，驱掉了夏日里的所有温暖，他严肃道：“我妹妹未成年。”

        饶是知道邝良宇只是开玩笑，心中却仍升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感觉，仿佛有人在觊觎他的所有物，他不喜欢别人拿于静沐开这种玩笑，哪怕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邝良宇也清楚看到陈进航冷下来的脸，与淬了寒冰般凉薄的眼神，印象中他一直都是很随和的。

        ——邝良宇第一次见到他这幅模样。

        意识到自己玩笑开过了，邝良宇连忙哂笑，双手合十来回搓，“对不起对不起，哥们玩笑开大了。”

        陈进航回身继续写题，眯起眼，遮住眸中未退的冷意，勾唇浅笑，亦是玩笑般地轻飘飘道：“她看不上你。”一语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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