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乱世浮生,七国争雄 > 第八章

第八章


临淄城外夜空一片清平,晚风席卷如流泉,轮月高挂冷白,一脉温婉。

        马蹄达达,踏碎荒土,沙尘昂扬。马颈上系着缰绳,被拖动的车身雕花素简,只在车厢边上做出刻镂,并比不得王公贵族坐乘的款式骄奢。

        车中凤祁倚首独坐。清月洒银光,沾染他略长的睫毛,夜月下有所思的面庞,如是替这轮月色多添一股凉意。

        “行了,停车。”凤祁从车内说道。外头车夫听闻,当即停下。

        “歇息吧。”出临淄后南行百余里,经逢一处小村,凤祁与车夫在此过夜。

        远离国都的穷乡僻壤,夜不见灯火,只剩银月能微弱地点亮视线。

        待到夜半,凤祁暗自走离村口。他一身黑衣如墨,未经梳理的黑发飘散。分明是黑夜之中,凤祁却是心底早有了方向。

        向东南行过百余丈,一处破屋从幢幢树影之后,跃入凤祁视线,却不见他眼底有何惊讶神色。破屋在夜风中显得单薄孤寂,一旁杉林茂密,偶见桑树成群,替夜色里更添诡谲。

        细细一望,能发现在破屋之中,竟传来些微火光。尽管看来如此怪异,凤祁毫无犹豫,径直推门入内,残朽的门被人轻推,当即传来阵阵枯哑的撕扯声,平添几分诡谲。

        但见烛红摇曳,积蜡如泪,稀微的火光跳了几跳,撑不过夜色的吞噬,在黑暗的包围中瑟瑟发抖,即便是间或的夜风,都险要将烛火吹熄。

        破屋中置了一张桌,桌上除那根红烛外,尚有一壶茶水。凤祁以指轻触,壶里透出一股暖烫,温热得正是时候。

        “不错的茶。”茶杯共有三只,凤祁拿起其中一只斟满茶水,一口轻饮,竟是不惧屋中百般异常。

        坐于桌边,凤祁的指尖轻轻敲响桌面,望着门边。指尖上固定且循环的韵律,像是替这场夜景掂量时辰。

        直到某一刻,凤祁敲在桌面的五指突然并起,重重敲了一下桌面。

        来者并不循门而进,反而意想不到,从荒废的破窗子现身。剑锋携着森寒冷光,破空凿来,早已摇摇欲坠的破木窗全然不能阻拦,窗格应声破碎,夜也随之打响。

        人未至,却是一柄短剑亮晃晃地坠落地面,铿锵一声。

        哪怕如此,凤祁依旧背对破木窗,神色未曾颤动。眼里没有恐惧,不见喜,不见悲。

        剑光之后,但闻沉闷的匡当一声,浓烈的血味飘散,突然的气味窜入鼻腔,凤祁哦了一声,终于抬了些兴致。

        “有劳了。”凤祁只侧首瞥了一眼,确认头颅身分,而后向着木门处,嘴角微勾,细细一笑,笑里有几分奚落。

        先前载着凤祁到此的车夫,一颗头颅竟被人拦颈斩下,泊泊鲜血沾满只剩一半的脖子,两颗眼珠睁得老大,活像要跳出眼眶。

        “你真大意。”伴随一道嗓音,破屋门吱呀轻响,在此刻听来分外刺耳。

        门外银月之下,一个人,一把刀。

        红衣翩跹,烟润含露,就连那一双微凉的玲珑眉眼,都让人惦记难忘;分明是这样的存在,却总似要在匆匆回首里,就此错过。

        他见了她,从此记起她。

        她见过他,从未忘记他。

        凤祁只是睁大了眼,却不能言。月色浅薄如冰霜,却不及她一眼刺骨,宛如凄凉盛放的荼蘼。

        那样让人心伤。

        “说来惭愧,实乃凤某身手愚钝,被跟踪了也不自知,”凤祁花了半晌才找回声音,他轻轻一笑,“浊雨楼红桑,不知寻凤某何事?”

        即便极力压着,可就连凤祁都听得出来,自己的话里有了颤抖──这不像他,不像凤祁。

        “你不怕吗?”红桑开口,话中还是的清冷平淡,与凤祁竟有几分相似。如履薄冰的试探,却又藏着细雪微风的透亮。

        “怕?”凤祁只是滞了一息,敛起眼。他的话说得很慢,像是在一字一字地确认自己的声调,“有何好怕?”

        “怕我,”唰地一声,红桑一甩长刀,刀锋洒落几滴温热的血,一抹腥红沾在刃上,“杀你。”

        木兰花香盈满,她的话音还是浅浅的。

        “哦?”不知为何,红桑那样的面容,分明是认真至极,却让凤祁感到几分逞强。

        她提刀的架式、专注的眼神,在在证明了红桑此人,作为杀手的冷辣,可那双眼神,那指尖微微地颤抖,凤祁就是能够查觉,眼前之人,也许正瑟缩着身子,等待着谁的拯救。

        这名十七、八岁的少女,望在凤祁眼哩,却像是个七岁女孩,站在面前,使劲扯开了嗓子,呼喊着,期待有谁能注意到自己。

        终于,凤祁找回了素往冷静的音调,“妳会吗?”

        红桑剔透的目光沉下,刀影一闪,长刀已是架上凤祁的颈。

        寒的刀锋,红的血,隔着薄薄一层肌肤,凤祁感受到微凉的冷意,眼神却出奇地平静得很,不为所动。

        “这一生,”凤祁说道,“足以让凤某惦挂之事无多,可即便如此,却始终有一事,此生,我如何也无法忘怀。”

        “霜雪苍茫的那一天,我失去了她,”缓缓地一字一句吐出,面对眼前之人,藏在凤祁眸里的瞳光,深如云中阴月,寒如秋水淅沥,宛若一叶入秋,火红的枫,“妳,是她吗?”

        二人对望。烛火投入凤祁的眼,在黑夜里被映照得神采熠熠,灼烧般的瞳孔,彷佛可见年夜里火树银花的喧嚣,却又沾染上一丝不容拈去的寂凉。

        不言不语,却似有千言万语。

        “我……”红桑顿住了。在这场墨烟晕染般的夜,凤祁的眸,让她无以对答。

        一句话,彷佛颠倒了局势。

        “红桑不过一届杀手,流离如萍,无以为根,”红桑气势委顿下来,最终,深吸一口气,才缓缓开口。

        她清澈的语调,开始控制不住地泛起涟漪,凤祁沉默听着。

        那把长刀犹是刀锋寒凛,抵在凤祁颈边,不偏不移。红桑提着那口气,续道:“但我一生杀人无数,刀出必要见血,你何以不怕?”

        外头夜鸦高鸣,啼若泣血,哀歌遍野。凤祁将修长的指轻放在颈边冷亮的刀上,冰凉的森气入骨,更有腥气扑鼻的鲜血沾染上了指头,哪怕只触在指尖,都要人浑身发颤。

        淡目扫视,凤祁说道:“毫无杀意的刀,何须惧怕?”

        红桑提刀的掌在此时紧了些。凤祁感受着刀锋触得更深,像是对自己的话起了抵触,正极力做出否定。

        一步、两步,凤祁竟是贴着刀锋,走近红桑面前,白皙的颈被长刀划过,一泓血色淌落,恰似红花开落细雪间,如此艳丽。

        红桑长刀未偏,剔透的眼神里却多了一些动摇。

        “曾经有个人和妳一样,写的诗总是韵律不齐,”直到二人近在咫尺,凤祁开口,然而那双深幽的眸望着的,却是十年前,活在过往里的那个人,“每当我数落她,她都要睁着她那双玲珑好看的眼,告诉我……”

        “那……”这次,却是红桑先开了口。“不是诗。”

        嘴角轻轻弯起,凤祁笑了。除了冷笑,他不常笑,是以很少人知道,当他偶然笑起,才会惊觉,原来当他眉间、眼角的冷意都被抚去,竟有一双如此清秀的眉目。

        他笑时,弯起的眉,稍稍敛起的眸,如一道难以抹去的伤痕,伤痕下依然流着淋淋鲜血。感受着刺骨疼痛,于是凤祁的笑,才能更为清澈。

        凤祁从不能明白,世上的许多大喜大悲,只因他一生的悲喜,都交予眼前这个……

        相隔十年,却毕生无法相忘的女孩。

        “我的小熙,”凤祁道,“妳回来了。”

        “我……”红桑微微张开口,红艳的唇却无法再动。想说的话,字字句句都化成哽在喉头的结。几次尝试,终究留下沉默一片。

        打从破木屋里相见的第一刻,红桑望向凤祁的眼里,一直有着让后者说不清、猜不透的神情,直到如今,凤祁终于看明白了。

        原来,她眼中的,是和他一样的思念。

        只是思念,总禁不住造化摆弄。他俩不过咫尺之隔,就连将要触及的指尖都如此真切,却在他俩之间,横亘着无法跨越的湍河。

        “我曾是凤熙,”红桑终于开口了。眼里的思念,像在一瞬之间,变作决绝,“如今,却是红桑,杀人无数的红桑。”

        “那又如何?”凤祁摇摇头,一手轻抚上红桑,这个他追寻了十年之人的颊,“红桑,又如何?只要是妳,就好了。”

        刀锋一转,银亮的弧度擦过凤祁的颊边,一段发丝断落,飘飞如絮,宛如漫天飞舞的细柳。

        红桑望着飘落的那一段发,望着相隔十年的他,微微笑了。

        倾城一笑,却逃不过一眼寂寥。红桑的脚步缓缓倒退,每一步都像要跌坐在地,踉跄中带着乏力,就连脚跟都将无法踩稳。

        一步、两步,那柄冷亮的刀最终倒转,落向她雪亮的颈。长刀过处,不再留情。

        与先前不同,那是为了杀人的刀。


  https://www.biqivge.com/book/80865625/25924676.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biqivge.com。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iv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