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饥荒

寰城郊外，一座蒲草横生，灰败的寺庙里跑出来一个小女娃，头上扎了两个小揪揪，看起来五六岁，脸颊被风吹得微红开裂，五官还算端正，但并不是粉雕玉琢的模样，肤色反倒是被经年日光晒得有些发暗，两只黑白分明的瞳孔瞧了瞧地面，一蹦一跳地避开了水坑。

        她笑容明亮哼着欢快的调子，打算去施粥棚为母亲端回白粥，今天娘亲的精神好了许多，想必不久病就好了。

        这欢快却跟道路上的人们格格不入。

        此地正值饥荒，已延续了很长一段时日，有无精打采的，也有叫骂连天的，还有因为亲人的逝去痛苦不堪的。

        河岸边长了一朵蓝色的小花，带着晶莹的雨水，散发着清香，周围的青草植物都已衰败不堪。不是被踩的就是被拔的，只有这一朵小花突兀的立在那。

        入了女孩的眼，觉得这花格外好看，便想凑近一点瞧个清楚。

        “女娃娃，这个可碰不得！”

        楚弥回头一看，是个年过半百的婆婆，身上虽褴褛，却也干净妥帖，只是好似腿脚不好，驻着一根弯曲的杖子。

        原以为要受到一阵责骂，没想到婆婆竟笑着问起她的名字。

        她扬起脸道：“我叫楚弥，娘亲都是喊我弥儿。”

        “小弥儿，你可知这是精神力凝聚的花，它有可能帮助那些意志薄弱的人，度过这一段难挨的时光。”

        她有些听不懂，心里想着这是不是遇上怪婆婆了？

        楚弥无心耽搁，神色匆匆扔下一句还要去给娘亲接粥，道了别，就一溜烟跑得不见踪影。

        老婆婆看着她的背影，收起了脸上的善意，神色不明的又盯着那花看了几眼。

        待她赶到时，粥棚前面已经排起了极长的队，又多了些城里施粥的老爷夫人们，可城外的流民实在太多，城里已经安置不下。只好在城外搭设大棚，让流民暂时有个歇脚的地方。

        乱世就是这样，多活一天就是一天，能撑到灾情结束就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

        楚弥捧着粥到达庙里时已值晌午，并没有看见娘亲，便把粥放下四处寻找。到了内室，佛像后面传来了娘亲说话的声音，正待唤出声来又听见一男子长叹一声道：“安夏，放心，我必会让你们娘两撑过这次灾情。”

        随后两个人一起走出来，安夏看见自己女儿却是一愣，拉着女儿的手跨出门外。

        楚弥很是奇怪，从来没见过娘亲这样，待那男子走了后问：“娘亲，那是爹爹吗？”

        安夏看着瘦弱的女儿，眼带疼惜。自己一直在病中，既赚不了银两，也不能好好照顾，才导致她如今这般营养不良的模样。双手抱起眼前的人坐在自己腿上，抚着楚弥略干涩的头发，轻声道：“不是。”

        楚弥心里有太多疑惑，娘亲从来没提及过爹爹的存在，她也从不敢开口问，怕伤了娘亲的心。这次不知道怎的，随口就跟了一句那爹爹去哪了？

        安夏苍白的脸上浮现了久违的红晕，就在她快要睡着时轻柔道：“你爹爹去实现他心中所愿了。”语气中带着缱绻情意。

        娘亲口中没有半点责怪，楚弥却对这素未谋面的爹生不起一分好感，在那嘀嘀咕咕说什么啥子破愿，要让我跟娘亲受了那么多苦跟白眼。

        深夜的庙里寂静无比，中间地面闪着微弱的火光，宛如深渊中的一点星火，飘摇却坚韧。

        黑暗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声呜咽，好似什么动物受伤了在舔舐自己的伤口，楚弥听到声响揉着眼睛看向了声音的来处。

        这一看，竟被吓的睡意全无，只见缺失了半边身子的佛像前面蜷缩着一条大蛇，不，这蛇头上还长了角，浑身布满了鳞片，身体却又是透明的。

        楚弥恍惚以为自己在做梦，便起身想去看看，越往近越觉得骇然，太大了，成千上万片鳞片都散发着光泽。

        大蛇头上还有一个树叶型印记，楚弥不由得伸手去摸了一摸，竟还冒着淳淳热气。

        吓得她急忙跑回去推醒了娘亲，手指向佛像说那里有一条大蛇。

        安夏急忙看向佛像，却什么也没看到，以为女儿睡迷糊了说梦话，摸了摸楚弥额头并未发烧，就一把搂进怀里轻哄着她睡觉。

        娘亲怎么会看不到呢，明明大蛇就在那里。楚弥再不敢去了，只好偷偷透过娘亲的肩膀看。

        不多时，发现大蛇的眼睛睁开了一点，琥珀色的眼眸十分好看，楚弥有点好奇便放轻手脚走了过去。

        一到近前，大蛇突然睁开双眼，瞳孔宛如水晶般剔透，一时间庙内金光大盛。

        可怜小弥儿哪里见过这种阵仗，顿时大叫一声跑回娘亲怀里瑟瑟发抖吓晕了过去。

        金光散尽后，大蛇终于显出了模样，竟是一条银白色的大龙，龙角顶端发着绯红的光。但这龙却不似活物，空有形体却无神，倒像是跟蛇蜕一样的东西。

        黑暗中只听一个男子语气怪异地问：“就是选的她么？”得到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回应。这声音又道：“你这眼光也就这样了，这小女娃跟煤球似的有什么好？”

        楚弥这一昏睡转眼就到了第二日晌午，以往都是在娘亲怀里睡得安稳，虽然天气转凉，但两个人依偎睡在一起也并不会觉得冷。

        如今倒是感觉手脚冰凉，竟是被冻醒的。肚子也饿的咕噜叫，心中想着娘亲今天怎么没叫自己起来。

        她怔忡间顿时睡意全无，睁开眼看见娘亲还在睡，不，不对，娘亲怎么这么凉？便开始摇晃起娘亲的身体。

        摇晃半天还是没反应，便又开始喊。旁边的一个农妇打扮的女人看不下去了，走过来抱住她，“孩子，你娘已经去了。”

        楚弥这段时间也明白什么是去了，饥荒中见过太多的生死。她只觉着胸腔中突然堵着雪块，慢慢被融化，连带着心也冷了下来。可是昨日娘亲的病才稍稍好转，竟是像回光返照了。

        她就这样一直睁着眼睛看着，仿佛还在睡梦中的娘亲，妇人不忍心，放下一碗白粥轻叹一声，走回了自己的草垫，亲人离世这种事，别人说什么都没用，终归是要自个慢慢消化。

        楚弥揉了揉蓄着泪的眼眶，她的世界陡然崩塌，甚至开始茫然，那种无形的黑暗拉扯着，让她喘不过气。红肿着眼缄默着拉起了娘亲的手，握在手心哈着气，想给她搓的暖和些。

        她好似并不觉得这是徒劳，低着头十分认真仔细，娘亲以往总是最怕冷，一到冬夜里就喜欢紧紧抱着她，总说她是个小暖炉，可如今，再也暖不起来了。

        妇人叫了几个壮年，把楚弥的娘亲葬在附近的后山，她固执的不肯让他们把土盖上，躺在娘亲身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困了就睡，醒来就打水给娘亲擦脸，饿得实在抵不住就喝溪水。

        直到她们睡的地方蚊虫越来越多，楚弥只好不停的赶，到最后又饿又困，撑不起双眼蜷缩着失去了意识。

        那妇人端着白粥走上来瞧见的就是这一副场景，慌忙过去抱起楚弥，一探，尚有一丝气息，便喂了白粥。过了一会也不见醒，心道不好！便回庙里接了孩子借了板车拉着往城里去。

        好在那时城里施粥的善人居多，她捡回了一条命。

        那妇人心存善意，不忍心舍弃她，三人便开始了一段时日的相依为命。

        直到再见到他，那个跟娘亲说话的男子。

        他屈膝蹲下，弯起满是褶皱的双眼道:“弥儿跟年叔回家吧，你娘亲交待过我的，可惜我没能见着她最后一面。”

        然后又说了自己不得已离开这里的苦衷。

        楚弥并不懂所谓的苦衷，只是觉得他比那爹爹好些，还记得回来找自己，是放在心上的。便去跟妇人告了别。

        妇人打趣道：“弥儿日后可要好好听话，将来嫁个好夫君。”

        楚弥揉了揉眼，小跑过去撞进妇人怀里。

        妇人笑着安抚她，眼角却有了泪意。

        随后年叔带着她穿过树林小道，绕了一个大湖，到了一个小土屋。还没来得及进门，就只见一把扫帚飞出来，击中了年叔的肩膀。

        年叔捂着肩膀喝斥了一句：“别闹！”随即一个素布麻衣头上挽巾，风尘仆仆的妇人走了出来。

        妇人往年叔前面一站：“这是你跟哪个女人生的？这都要带回家里来了，不把我放在眼里啊！”神色激动的一推年叔：“你别忘了，你家里还有一个奶娃娃要养！自己没本事，还学阔家老爷那些弯弯绕绕！”

        各人一句相持不下，到后面年叔开始词穷，渐渐落入下风。

        这是楚弥第一次见到吵架，莫名觉得新奇，以往从未见过，遇到的不是躲着他们，就是偷偷议论她和娘亲。

        看到年叔涨红着脸的样子，跟街头卖艺的猴屁股别无二致。莫名的就特别开心，从开始的偷笑到最后笑得捧腹打滚。

        如此这般，年叔夫妻两都是一愣，这才停下争吵。

        年叔的妻子虽嘴上不饶人，但吃的穿的从来不缺她，竟也把她养的白胖了许多。

        想娘亲了，就在墓前跟她说上半天的话。

        白天带着还没断奶的小娃娃教他说自己还说不圆的话，要是年叔有空还会带她去湖里抓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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