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痛苦荣耀
陈郁文要去邻市丰城一趟，但瑛瑛不能没人照顾，想来想去，只好把孩子送到边妈妈那里去，至少放心些。
从边家住的小单元楼出来，她心想，找个住家保姆的事真得尽快了，她以后出差的次数恐怕会越来越多，不能总是麻烦边妈妈。
丰城离深市不算远，开车只用了两个小时。两人在批发市场一下车，就看到路边摊上堆满各种书籍，甚至有论斤卖的。
陈郁文走上前去，在各个摊位前随意逛了逛，暂时没找到那打着铭源名号的盗版厂家，倒是看到不少教辅书。
她在摊位上发现好几个熟面孔，全是瑛瑛以前做过的教辅书。小地方谈不上什么素质教育，高考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你要想成为那匹黑马，全靠题海战术堆上去。
高中三年，再加复读一年，瑛瑛几乎把市面上能买到的教辅书都给做了一遍，分门别类整理好，堆成厚厚的一摞，几乎有半人高。
因为瑛瑛成绩不错，几个家里有孩子的朋友向陈郁文打听，想借点书去看看，参考一下。谁想到高考一结束，瑛瑛就把全部教辅资料打包扔掉。
陈郁文觉得有点可惜，毕竟这些书是孩子苦出来熬出来的见证，挺有纪念意义的，但瑛瑛对这些教辅卷子资料深恶痛绝，一眼也不想再看。
那不是她的荣耀，那是她的痛苦。
书摊老板见这女人穿着职业装，后边跟了个男人也是一幅白领打扮，两人手上都拿着大哥大，心想肯定是个大客户，立马上来接待：
“两位老板，看看有什么需要的嘛。我们这里什么书都有的，经典名著、教辅、童书，应有尽有的。”
陈郁文把手里的书放回摊位，“有些什么教辅书？我看这里的种类好像不是很多，有没有高中数学的？”
一听她这话，站在后面双手抱臂的边秦忍不住动了动眉毛，这女人肯定开始下套了，他聪明地选择不开口。
果然，那老板一听就觉得有戏，压低声音把她俩往店里引，“来来来，老师你到里面来看嘛，里面还有很多的，全是最新印刷出版的，保证质量和价格。”
来大批量采购教辅资料的，基本都是学校里来的，管他在学校里干什么，一律叫“老师”就对了，客户听着高兴。
老板把他们带到店里面，从纸箱子里拿出几本书来，翻得哗啦啦的，“老师，你看看这几本书怎么样，刚刚印刷了送过来的，上面的题目都是最新高考题，全是名师解析讲解，保证用了学生成绩蹭蹭往上涨。”
陈郁文定睛细看，她没上过高中，当然看不出题目和解析的质量好坏，但印刷质量，是一眼就看得出来的。
这几本书印刷字迹模糊，图片也不清晰，还有漏墨的情况，一看就是盗版的。
暂时没发现冒用铭源名号的厂家，她很沉得住气，“有没有厂家直销的？我们需要的量比较大，不光是一个两个高中，怕你们供货不够。”
她人瘦高有气质，身上衣服穿的也是香港那边的大牌子，话说出来很让人信服，老板根本没有半点怀疑，当真以为是来了个大客户。
老板从兜里摸出一张名片来，“老师，你们去这个厂里看一下吧，厂里面拿书价格更低一点。有专车送你们过去的，十几分钟就到了。”
在名片上的经营范围里，陈郁文看到那天刘警官拿过来那本盗版书的名字，她把边秦拦在身后，接过名片，“行，那就带我们去看看。”
老板急吼吼去叫车，趁着没人，边秦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跟她说话，“你不怕死啊？就两个人都敢找上门去，人家这些都是家族企业的，一个村都是亲戚，喊一声全部人都来了。”
“就我们两个上门去，出不出得来都是一回事！”
他说的真不是气话。华南本就宗族观念强，像这些小地方的小作坊，都是全家人一起上，甚至还有一个村形成产业链的。你上门去坏人财路，人家不跟你拼命？
他开始真没想到这女人胆子这么大，竟然两个人就敢跑上门来，连警察都不通知一声就单打独斗的。
远远看着那老板过来，陈郁文面上不显，只低声说：“你急什么，我只是上门去看看，又不干什么。”
“你放心，我惜命得很。”重生一回，她当然比从前更加珍惜，她的好日子还没过够呢。
边秦只哼了一声，上回车翻在田里，人还躺在田里看星星，真不知道她哪里惜命了。
“两位老师，这里来上车，专车送你们过去。”店老板很殷勤，他们盗版印刷都是小打小闹，不太敢拿到市面上去宣传，难得有个大客户。
陈郁文看边秦一眼，率先拉开车门上车，边秦没办法，跟着她上去。
总不能让她一个人去。
拉货的皮卡车七拐八拐，很快开到一条乡间小路上，道路坑坑洼洼，马路边全是印刷厂的招牌。
陈郁文留心窗外，悄悄数了数，就这么一路开过来，竟然有七八家印刷厂。就算只是家庭小作坊，规模也算不小了。
皮卡很快在一个小院子前停下，那老板跟门口守着的人呱啦呱啦说几句话，这才把他们领进去。
厂房里面果然别有洞天，机器轰鸣，半点防尘措施都没有，尘土飞扬。
印刷厂污染重，正规厂家都需要配备相应的污水处理装备，而这家厂子，直接拉一条管道，就把废水排放到院后的小河沟里。
小河沟被染成了青黑色，冒着刺鼻的气味，弯弯曲曲，不知道将会汇入哪一条河流。
在厂房里，陈郁文终于找到了那冒用铭源名号的盗版书，而据那老板所说，冒用名号的还不止这一家。镇上的厂家，基本都是既盗版别人的内容，又冒用另一个公司的名号，这样追查也追不到他们头上来。
双面间谍呀，滑不留手的盗版商。边秦戴着口罩，一边想一边冷笑。
陈郁文在厂房里走了几分钟，即使戴着棉布口罩，也被那刺鼻气味熏得头昏脑涨。
她正往外走，不经意瞧见一个小角落堆着一摞笔记本，正是铭源的主打产品花语系列笔记本，而生厂商的名字又被换成了一个陌生的品牌名。
一瞬间，她太阳穴抽痛了两下。盗版到她头上来，不把这家厂弄垮，她名字倒过来写。
“两位老师，你们有没有中意的呀？如果确定下来，我们价格还可以比刚才说的再低五个点的，那可比定价低得多噢。”
老板笑着说，他认定边秦和陈郁文两人是学校里面管采购教辅资料的，那五个点的利润，就当是送给两人的回扣。
当采购，哪有不吃回扣的，他们生意做久了，什么人都见过。
边秦干笑两声，装模作样地咳了咳，“还要打电话给学校说一声，毕竟要商量一下的嘛，我们两个人也不好就这么做主。”
“哎哟，你们厂里面味道有点大，熏得人头都痛了，出去透透气。”他一边说，一边使劲按太阳穴，好像真被熏得受不了一样。
那老板搓手笑着，好声好气把他们送出来，还留下边秦的号码，“那老师，我们就说好了，明天来签合同的哟。”
边秦憋着笑，他还是第一回这样糊弄人，但心里一点负罪感都没有，笑着跟他打哈哈，“好说好说，明天肯定准时来。”
两人坐上车，车门“嘭”地一关，陈郁文把她包里的录音笔扔到仪表盘上。
刚才全程她都录音了，这一趟当然不能白跑。
“你准备怎么办？送到警察局去？”边秦扯下口罩，打着方向盘准备开车。
其实他对这事抱的希望不大，市面上盗版多如牛毛，管都管不过来，何况还是跨市办公，难度更大。
要不是陈郁文非要走这一趟，他可能就捏着鼻子认下，最多警告两句，根本不会自己跑来一趟。
陈郁文坐在座椅上闭目养神，边秦话里话外的意思，她都懂，也知道他这是利弊权衡后在当下能做的最好选择，但她不服气。
凭什么要被别人盗版呢？
她和冷羽熬夜加班商量出来的设计，冷羽一个小姑娘，熬夜赶稿挂上黑眼圈，小小年纪就喊腰痛脊椎痛的，她辛辛苦苦的劳动成果，凭什么被别人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拿去？
“先把证据送过去，至少把我们盗版的罪名洗脱掉，后面的话……”
陈郁文还在思索怎么处理，忽然一个急刹车，整个人差点被甩出去，所幸系着安全带，才没有脑袋撞在挡风玻璃上。
“怎么回事？”她问，边秦脸色也有点臭。
任谁好端端开着车，忽然一个人冒出来滚到车轱辘下去，明摆着一幅碰瓷的架势，司机心情都不会太好。
他刚要开车下去，另一边小巷子里突然有三四个人跑出来，骂骂咧咧的，往他们这边一指就要跑上来。
“我丢！”边秦看到那些人手里拿的砍刀钢管，脸色立马就变了，想坐回驾驶座踩油门，才想起车轮下面还躺着个人呢！
这碰瓷，血本下得够大啊。他要是一脚油门下去，下面这人能不能活都是一回事，现在碰瓷的人都这么舍得吗？
还是陈郁文反应快一点，她唰地一下拉开车门，本想一脚把躺着那人踢开，谁想到那人竟然醒了，攥着她的裤脚，“姐姐，救我……”
“他们要杀我……”
“操，还不快上来啊小文，你管他干什么啊！”
陈郁文犹豫一秒钟，最终还是把这满脸是血的人提溜起来，一把扔到车后座去，“嘭”的一声关上车门，“开车！”
破旧二手桑塔纳在这时表现出优良的性能，跟香港电影那样，一个起步再拐弯瞬间没影，只剩刚才那群拿刀拿钢管的人吸着汽车尾气破口大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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