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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善恶


清晨,浓雾笼罩的树林里,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快速穿行,勾动树枝时,便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间或夹杂着一两声小儿的啼哭。

        曙光未现,林子里可见范围不过一臂的距离。一个白色的身影冲散雾气,紧跟着前面那团黑气,以免它逃出视线之外。

        黑气将一个两三岁的小孩裹在当中,后面追赶的青年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出手。黑气越蹿越快,再往林子里深入,便会有它的同类。它胜券在握,就有所松懈,分了一股将孩子缠住,而后凝聚成一团,如一张大口向后发出尖利的咆哮。

        青年趁机将手中一根木枝向前一刺,木枝蓦地闪了一下光,那黑气便惨叫一声,随着雾色逐渐消散。

        孩子往地面落去,青年上前一步接住,触手温软,孩子看来无恙,但双目紧闭,像是陷入了昏迷。

        然而青年皱了皱眉,两根手指点在孩子心口,还未及念诀,孩子猛然睁开双眼,两只眼睛都被黑色覆盖,并张开嘴,露出尖利的牙齿,朝青年咬来。

        青年眼疾手快,迅速念完两句口诀,掌心在孩子心口一拍,喝道:“散!”

        一缕黑气从孩子眉心逸出,散去,孩子双眼恢复清明,愣了一瞬,张口大哭。

        青年把孩子抱在怀里,拍着他的背,轻声哄着:“好了,好了,没事了,喔喔,乖娃娃,不哭。”

        然而显然,吓坏了的孩子是不会听话的,就这么哭了一路,直到哭累了,才趴在青年肩头沉沉睡去。

        曙光刺破地平线,朝霞布满天际的时候,青年抱着孩子到了山下,沿着一条小路往村子里去。

        村口路两旁的树上画着朱红色的印记,青年看见其中一块印记残缺了一角,便走过去,从腰间的袋子里沾了点朱砂,将那图案补全了。

        图案发出莹莹的光,闪烁一阵后熄灭。

        再往前行一段路,一群村民守在村口,正在熄灭手中的火把。站在最前面的一个老人看见青年怀里的孩子,急急迎上来:“先生!”

        青年把孩子交给他,温声道:“孩子没事,回去之后喂他一点吃的,再睡一觉就好了。”

        一个妇人从老人怀里接过孩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向青年叩首:“多谢仙君救命之恩!”

        青年忙把妇人扶起来,眼里带着笑意道:“我不是什么仙君,举手之劳而已。我已经把村口的结界重新补全了,近日妖魔躁动,大家晚上早些归家,最好不要进山。”

        老人连连答应,拉着青年的手往回走:“既同先生,忙了一夜,随我们回去用些早饭,休息一天吧。”

        青年婉拒道:“不了,老伯。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得尽快赶路。”

        老人也不强留,招了招手,人群里便有人捧着几个袋子上前,说:“仙……先生,这是我们自己蒸的窝头,还有些风干兔肉,先生带着路上吃,一路小心。”

        青年接过袋子,向村民施了一礼:“多谢,我这便走了。”

        说完往南匆匆而去,背影转过一道弯便不见了。

        “好人呐,好人呐……”老人用袖口沾了沾湿润的眼角,嘴里喃喃着,许久才与众人各自散去。

        “后来那个孩子平平安安长到现在,只可惜既同先生再没回去过。听说他长得极好看,村里的几个姑娘到现在还惦记着他呢。”中年人说完,端起碗喝了一大口水,眼里还满是对口中那个既同先生的崇敬之意。

        他的同伴有些不信:“我说,人人都传这个既同先生多么心善,多么厉害,我们怎么一次都没遇到过。”

        中年人不屑道:“这事是我二舅他三堂兄家侄媳妇的哥哥亲口告诉我的,还能有假?既同先生是得道高人,自然行踪神秘,你们遇不到,是你们没福气。”

        楼上包厢里,一个玄衣青年闻言,只暗暗冷笑。

        近一年,关于这个既同先生的传说流传甚广,但凡是大一些的城镇,总能听到有人对他交口称赞,几个说书先生为了揽客,把这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说他是什么谪仙降世,什么侠影无踪,说他桃花眼,芙蓉面,艳丽绝世,还说他剑出鞘,魔丧胆,武艺无匹,把人吹得天花乱坠。

        盛途第一次听见就十分不信,对身边人道:“芙蓉饱满,什么芙蓉面,那就是张大脸盘子,这脸放到女人身上,还可见丰腴之美,放到男人身上,不就是个油光满面的大猪头!可见这人长得极丑。”

        他旁边一个十七岁的少年笑得不行:“盛大哥,你又没见过他,怎么知道他长得丑?圆脸的男人也有长得好看的呀。”

        盛途冷哼一声:“平常百姓最容易被愚弄,若他真如传闻一般,走到哪儿都必定十分引人注意。可你们也听见了,许多人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说明他不好意思出来见人,就只用点小恩小惠,让百姓们昧着良心夸他好看。装神弄鬼、沽名钓誉。这样的人我们又不是没见过。而且,你忘了上次我们遇见的那两个人?”

        那是两个月前,他们途径一个小镇,镇上依旧流传着这位既同先生的故事,说起他无不交口称赞。谁知人群里闯进两个年轻人,将这既同先生痛骂一顿,随后嚎啕大哭。

        旁人问起,其中一个年轻人将右手袖子挽上去,众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只见那人右手自小臂处断去,切口十分齐整,非修道之人不能为。

        年轻人咬牙切齿道:“我这手臂就是那既同斩断的。当日我们村里闯进一只恶猪妖,吃了好几个人。既同路过村子,村长便哀求他帮我们除妖。我们拿他当神仙供着,以为终于来了救星。可谁知,他倒是应了去杀那妖怪,了事之后竟要求将村长年轻的女儿供他享用。”

        众人捂嘴惊呼,有人喊:“不可能,我从未听说过此事。”

        年轻人激愤之下涕泪横流:“你且听我说完。村长没想到他与传闻大相径庭,自然不肯牺牲女儿。倘若他是要些钱财,我们哪怕倾家荡产,凑一些也就罢了。可他如此羞辱我们,我们岂能干休。村长便说了气话,宁可让妖怪把全村的人吃了,也不受此大辱。村长素来待我们不薄,全村同心,都支持村长。

        “谁料想那恶人竟真的引来魔物,将全村上下屠戮殆尽。我和我兄弟带着村长的女儿侥幸逃走,那恶人竟还追来。村长的女儿不愿受辱,也害怕连累我们,投河自尽了。我一气之下找那恶人拼命,那恶人便斩了我的手臂,说要留着我和我兄弟的性命,教我们这辈子都记住这个教训。

        “至于你说你们未曾听闻这些事,自然是因为那恶人知道作恶太多总有一天会暴露,因此只偶尔做一回这样的恶事,等到大多数人都感念他的恩德时,我们这些人哪怕说出真相,也不肯有人相信了。”

        当初那年轻人的控诉犹言在耳,少年换了严肃的神色:“那盛大哥,我们要找他吗?要是他还和以前那个恶道人一般,我们就得早些除掉他,否则贻害无穷。”

        盛途沉吟一番,拇指和食指轻轻搓着玄衣袖口:“见山说他最后一次被人看见,就在这镇子附近。他行踪难寻,你们平时注意点,多打听打听,我倒要看看,这传说中的既同先生,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中元节前一天,镇上的人都在为明天的祭奠做准备。当地的风俗是在当天放河灯祈愿,然而中元节阴气最重,百鬼夜行,妖魔也最活跃,镇民们不敢晚上还在街头逗留,就只能趁着临近黄昏的时候放完灯,早早归家。晚上会有宗门弟子负责巡逻,防备魔物入侵。

        两百年前,人间遭遇一次浩劫,地震、洪水、火灾齐发,几乎将整片中原大地的人噬尽,就连当时的皇族也未能幸免,劫难过后彻底覆灭。

        此后数十年,幸存者们休养生息,人口渐渐增长。然而当初的灾难阻断了许多灵脉,加之丧生者众多,怨气聚集久久不散,妖魔便逐渐滋生,以致数量庞大,横行为祸。

        人们为了存活,便想出了以活人为祭的法子,乞求居住地附近实力强大的妖物吃了祭品,保凡人数月平安。

        然而此法终究不能长久,为了应对妖魔,道法开始兴盛起来,但因灵气稀少,修行极难,有所成就者凤毛麟角。

        一百年前,一个名叫霄的少年天赋极高,小小年纪修为就大有突破,不仅没有像以前的修行者早早丧生于妖魔之口,还诛灭了不少妖魔的巢穴。此后,世人尊他为凌霄仙君,为他筑庙塑身,供奉香火,凡人迎来了一次繁荣的时期。

        谁料在此期间,一位心狠手辣的魔君也同时出现,神出鬼没,杀人无算。凌霄仙君为护人间平安,与魔君大战,最后同归于尽。

        此战震动天地,竟致灵脉几近枯竭。所幸仙君生前将一生修行心得记录成册,在大战中散佚人间。

        捡到这些册子的人借此修行,而后开宗立派,发展壮大,便有了如今的几大宗门。几个宗门各划地盘,负责护卫各自的领地平安。

        盛途此时所在的朔阳镇便处在东南部玉墟门的辖地边缘。

        七月中旬,立秋已过,朔阳镇下过几场秋雨后,迎来了难得的晴朗天气。时近黄昏,如锦的灿烂晚霞铺满了半片天空,倒映在河道里,与河边垂柳相映,构出一幅绚烂春景图,繁华迷人眼。

        盛途坐在河上一座小小拱桥的桥头,往河里丢石子儿玩,把那一片春色搅乱。

        这时,拱桥那头走来一个人,起先是背上一把被布厚厚裹着的剑柄冒了头,而后整张脸、整个人显现出来。是个负着长剑和包裹的青年男人,身姿挺拔,一身白色旧布衣,腰间挂着几个布袋和一个竹筒,如瀑的黑色长发半束,散在背后和肩头,微风吹动他两鬓的碎发,将被遮住的鬓角和斜飞的两条长眉显露出来。霞光照亮了半张清瘦俏丽的面容。

        他神色沉静,步伐从容,披着一身霞色缓缓走下拱桥,正巧拱桥连着一片晚霞,使得他像是从云霞里走来似的。

        盛途突然想起了形容既同先生的几个字——谪仙降世,在心里啧了一声,暗道,瞧瞧什么才叫做真正的谪仙降世。

        心里的话音刚落,一个中年妇人牵着两个垂髫小孩往拱桥上去,看见青年时眼睛一亮,欣喜道:“既同先生!”

        青年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里立刻显露出笑容,迎上去微微施礼:“刘嫂嫂,别来无恙。”

        妇人忙扶住他手:“先生可别多礼,真真折煞我了。这都有两年没见了吧,先生越发俊俏了。”

        既同羞赧一笑,妇人又问他:“上次分别,先生说要南去,怎么现下又来了朔阳?”

        既同答道:“路上有事耽搁了,正巧又路过朔阳,见中元节到了,有些放心不下,便来看看。”

        妇人放低了声音道:“那敢情好,这些时日那些宗门弟子越发惫懒,画阵巡逻不肯上心,我们都担心得很。你一来,我可算是安心了。这一路劳累了吧,随我回家去,我给你做好吃的。”

        盛途从妇人一张口,起先的笑意就僵在脸上。他没料到传说中的既同先生就这么轻易让自己遇见,更没料到打脸来得这么快,惊讶之余更是气愤,将手里一把石子扔进水里,假作不经意地靠过去,势要从既同那张和善的面孔里找出破绽来,撕掉他伪善的面具。

        只见既同笑意更深,道:“我此来不敢停留太久,趁时候尚早,要先去芜青院看看。”

        嚯!盛途一双漆黑的眸子里霎时带了冷意,这家伙好不知耻,芜青院是朔阳镇上有名的妓馆,这人竟然在小孩儿面前明目张胆地说要逛妓院?看来什么刚好路过,放心不下都是借口,是专门来找乐子的。且这样看来,当初那断臂的年轻人所言不虚。

        没想到那妇人竟道:“那是应该的,正事要紧。先生若有空闲,一定来家里坐坐,我家那口子时常念着,希望再见先生一面。”

        “一定。”既同向她告辞,抬头看了一下天色,果然脚步匆匆往芜青院去了。

        盛途差点没绷住,心里大骂这既同不知道用了什么法术,迷惑得那妇人是非不分,把逛妓院说得如进饭馆一样寻常。

        哼,无耻鼠辈,既让我遇见,我定要在世人面前揭露你的真面目。盛途咬牙啐了一口,迈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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