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四十章 寒梅枯魂

三月份的天气在安居镇是较为舒爽，春天在这里停留的时间比较长，为庄稼下地留足了充裕的时间，后兼和他幼年时代经常一起玩耍，不过有一段时间很少往来，所在不同的城市与学校，因在不同的环境，疏于联系。乔江父亲为后兼伯父，不一般的亲缘。这次和他提起安居镇，完全也是一时兴起，他不知后兼与季宁和原来早已相识。安居镇？季宁和的家乡？那不就是夏安居那小子长大的地方吗？电话那头的后兼很兴奋，一再说他也要去看看，到底是怎样的灵山秀水让夏安居那小子如此不同。从后兼口中他第一次得知了夏安居这个人的存在。

        他决定无论如何也要与后兼见上一面。

        那个夏安居，你好像和他很熟的样子。后兼一边玩电脑游戏一边说，岂止是一般熟，我还和他好得只差穿同一条裤子呢！大学四年，我就和他一个宿舍。那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游戏输掉，他合上电脑。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乔江。唉，我说哥，你什么时候对夏安居这么感兴趣呀？你认识他呀！不过好像并没有深究的意思，夏安居嘛！这个人不好说。他往沙发上一躺，完全的放松身心。他啊！回忆蔓延——简直就是个榆木脑袋，好像只有学习和根雕那玩意可以激起他的兴趣，一个可以每年都拿奖学金而且还获得过全国性艺术品大赛特等奖的人，他边说边摇头，他这个人，好像干什么都有他的一套。当时有一大帮哥们对他都挺敬佩的，学校有好多女生迷恋他，说真的，跟他在同一宿舍我都觉得挺沾光的，每天背着他要来一大群美女的号码什么的，他自己说着倒先哈哈大笑起来。哎，大学四年得一夏安居这样的室友，足矣！

        那……那么多追他的女生，他就没有看上的？后兼显得有些不耐烦的样子，不是之前跟你说了吗？他就是个榆木脑袋。过了半晌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我倒是想起来一个人，叫什么来着，你之前在电话里提到的……乔江想了一会儿说季……后兼已经接上后半句，季宁和，没错，那个女生，一开始我还准备追她的，若不出意外，现在恐怕是你的弟妹了。他双手拍打着沙发。乔江深吸了一口气，点燃一支烟后说，我看未必。他深吸一口气，仿若已经成竹在胸，俯仰一切的凛然微微带有些悲戚。

        此时已是话不投机，后兼沉默了半晌突然问他，你怎么认识她的？偶然而已。后兼低低应了一声，我以为他们两个终会走到一起的，说真的挺般配。他看乔江的神色，立马说道，不过也还好，要是他们两个已经走到一起的话，她又怎会遇见你呢？他觉出他这句话中的意思，无过多解释。

        后兼问起他要去安居镇的事情，于是他大致将她家突遇火灾与家人失散的事情说了一遍，有很多只一笔带过。所以，你想去安居镇帮她找回家人？你就不怕你那个女朋友生气？好像你那个女朋友也是那个地方的吧！乔江知他八卦的爱好又起，他笑了笑，没对他说他和夏留声已经分手的事情。还真是难得，难不成你还想脚踏两只船呀。我可不能确定我喝多了酒不会把你在游戏上投资七八千的事说出去啊。好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出，不过，我是为了帮助老同学才同意的，后兼将双手枕在胳膊下，偏转头看着他，一脸顽皮。他笑笑说放心，到时候我一定不客气。他没说出，其实他并不想要他帮忙。

        她想到季竹斐的那些根雕，那是他前不久从他的工作作坊里搬来的，他将所有的根雕都搬来家里，宣告他将不再去他那个工作作坊。他已决定走出，这样做只是为了证明他的决心。搬移根雕那天，他不许任何人插手，花了整整一天自己亲自把那些根雕从山坡移到了家里。镇上很多人说要来帮忙也被他拒之门外。他将自己和奴尚的一间卧室收拾出来，只有那间屋子比较大，他们则住到了堂屋后的一间狭长的小房子里。

        大火将他所有的心血都付之一炬，它们重新被深埋地下，归于泥土，终于黑暗。

        季宁和跟乔江说起这件事，真希望还能找到父亲亲手做的一件根雕。她想那该是她随口发出的一句感叹，除了夏安居，应该永远不会有人再把她说的这样悬在半空中的话当真。

        去安居镇那天，他在车站等后兼，他打电话来说家里有事不能再去，好，他答应了一声，挂上电话。此去只是为了拿回那座寒梅的根雕。

        进门的时候根雕已不在柜台，唉，您要的东西，都包好了。躬身擦桌子的女人看见他，笑嘻嘻迎上来。他略微点了点头，在靠门的位置坐下，从这里可以看见下街口来来往往的行人。请先喝杯茶，女人送上来一杯金银花茶，我去给您把东西拿来，这些天这东西放这里我一直睡不好觉，您眼光真是好，有好几位客人向我打听呢！于他来说，他并不懂根雕，因为一些特别的事情，也就有了特别的意义。

        多年之后，他在一个朋友家里曾见过长河的一幅仿印象画派塞尚的作品，他当时并不出名，其画风也显得稚嫩。长河与他相识，是在他拿着钱在外奔波的旅途中。那位朋友告诉他这幅画是她花八万块钱买来的，这么多年一直挂在那里。他当时颇有些吃惊，因为平时一向节俭的她竟会买一幅毫无作用，而且她自己又看不懂的画。此刻他明白，买的不仅仅是一幅画，而是一种未及说出口的情怀。

        事后他才想起他这位朋友原来是有意于长河的，他们同在一所大学读过书。彼时的长河已经成为两个孩子的父亲，而她也已有自己的家庭和孩子多年。不过那样的情怀，竟一直没有变过。他看见摆于自己办公桌一侧的寒梅，那个突然出现的素未谋面的男子告诉他这件根雕叫寒梅枯魂。傲洁不屈。这些年他一直坚持每周擦洗一次，花费两小时。不到两个小时，任何事、任何人都必须放在一边。多年来这一怪癖已经为他众多朋友所知，但无人知晓他这一怪癖根源于何处。后来他发现，渐渐地这已成为习惯。

        他身上所带的成熟与精干的气息让他禁不住收住了目光，那一刻他感觉这个衣着光鲜、身姿挺拔的男子不属于这个小镇，但是后来从他眉宇中透出的神情又让他觉得他和这个的小镇息息相关。

        已确定那座寒梅根雕完整无误，他起身准备离开。虽然女人一再留他吃饭，但他觉得他不能在这个地方多待。迎面而来的男子彬彬有礼地问他是否可以把根雕卖给他，无论出价多少他都愿意。他甚至还告诉他手中所拿的是根雕叫寒梅枯魂。他没好意思表现出他对这些一无所知，只好含糊应答。他亦没告诉他这是他与季宁和共同拥有的名字。

        多年前，他曾与季宁和把季竹斐所有的根雕一一命名。季宁和记得，这座根雕她出生时便有。他记得，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他拿在手里的根雕，便是寒梅枯魂，这是一座竹根根雕，季竹斐曾将其与那座莲花生大师竹根雕并称为姊妹根雕，莲花生大师成为了神秘老人的陪葬品。以后我的墓里放它吧。季竹斐说。

        他微笑着说对不起，这件东西我不准备卖。他随他走了很远，他不可能改变主意。其实他早该知道，他已与那个叫做夏安居的男子相识，只是他们为了同一样东西，虽有同样的心，但终是殊途。后来乔江逐渐明白，他们的这种殊途，由于某种巧合的原因，慢慢演变成为同归。

        他曾将寒梅枯魂交予她。她却不肯收受。这件东西，再无可能代表什么。好吧，我就代为保管，无论你何时想要回，告诉我。他记得那天她看见这座根雕时哀戚的表情。他背转身，吸进就要淌出的泪，男儿有泪不轻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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