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章六十九
孟佩声的力道渐小，直到轻轻按在何厌之身上，他想了半天措辞，然后才抬起眼去看，却毫无防备地撞进了一片暗湖。
何厌之的眼睛黑而亮，即便是在黑暗的环境里也显得流光溢彩，细小的光在里面轻盈流转，是让人移不开眼的神采。
孟佩声喉头轻轻滚动了下，带着小心翼翼和无措，开口是黏糊的沙哑，“你先松开。”
何厌之自然没松手，怀里人嗓音低低的，沙沙的，带着份软糯，像小孩子咕咕哝哝羞于启齿的撒娇。
他收紧手臂，将人更深地按进怀抱里，“是你先伸手的。”
“我……我很抱歉……”
“你伸出手，我握住了，就是我的了。”
孟佩声拧起眉，因为吹了冷风而昏昏沉沉的脑子终于开始慢慢转起来，“你这是强盗逻辑。”
何厌之顺了顺孟佩声的脊背，“我在跟你讲理。”
孟佩声深吸了口气，妥协了，“好，你说要讲理，可以，你说我听着。”
他当然不是想在逻辑方面说服何厌之，但是感情这种事，又哪里是逻辑能说清楚的，如果仅靠逻辑就能搞定、就能梳理清楚，就不会有那么多为爱所困、求之不得的人了。
何厌之的声音低低的，却不沉，清清泠泠像裹着一层暖玉做的壳子，“当初答应和你离婚，是不想你纠结，我想你过得好。”
孟佩声对何厌之即将说的话没有预判，这出口的第一句就让他意外。
他一直以为当初何厌之主动提离婚是因为他想离，更深层次的原因大概是对感情不太区分得出来。
他一万个没想到何厌之会说出这样的话。
想他好，想要他好。
孟佩声的心里酸酸涩涩的，何厌之真的懂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情吗，懂的，怎么不懂呢，不懂的人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从前世到今生，终究是他亏欠太多。
然而对方没有给他太多时间，已经接着说了下去。
何厌之的声音是清润的，并不冷，“如果你过得好，那证明我当初的决定没错，但是你现在可以说过的好吗？佩声，你说实话。”
孟佩声哑然，他想告诉何厌之他很好，但是简简单单三个字卡在喉咙里，像是烧到通红的烙铁，紧紧粘在喉管上，让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何厌之紧抱着孟佩声，他给的时间已经够多了，现在他不打算再让这个人糊弄过去，“我给过你机会和时间，事实证明你没办法照顾好自己，所以我回来跟你在一起，我来照顾你。”
孟佩声摇摇头，因为贴在何厌之怀里的姿势倒像是蹭了蹭，他好不容易能开口的声音十分艰涩，“你没有必要……因为我……”
“看样子你没理解我的话，我跟你离婚不是因为不喜欢你，离婚是想要你好，复婚也是，两者的前提一样，是我爱你。
“你不用质疑我对你的感情是误会，爱情和友情我分得很清楚，我不会想跟朋友上床，明白吗？我说完了，这次不会再改主意，你可以说了，把你的想法明明白白告诉我，我们说清楚。”
孟佩声陷入了愣怔，他甚至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何厌之在跟他……表白？
口齿利落直白得仿佛崩了人设。
他无意识地扯了下唇角，却连一个微笑都扯不出来，想组织语言却发现怎么都组织不起来，“我……厌之，你之前挺好的，真的，你没有必要因为我去迁就什么，你就……做你喜欢的事就好，别的不用有顾虑……
“我们做朋友……很好啊，你有需要帮忙的可以随时联系我，不用有心理负担。你有自己的爱好和追求，没必要为了我去操心一些没所谓的事情，你不是最讲究逻辑和效率吗？那都是浪费时间对不对？”
孟佩声说完，房间里又陷入了令人难耐的沉默，中央空调吹着暖风，成为了空间里唯一的声响，好让时间的流淌不那么无声且尴尬。
何厌之的手臂稍微松了些，掐着孟佩声的下巴将对方的脑袋从自己怀里挖出来，这才发现这人已经红了眼睛——黑暗里依然看得清楚。
他轻声问，“一个人自以为是好玩吗？”
孟佩声的眼神猛得颤了下，是了，是他自以为是，认为怎么样对何厌之才是好的。
何厌之松开手，松松揽着孟佩声，却不给一丝一毫逃开的机会，“我喜欢一个人，但是我不喜欢总是一个人，你和别人不一样，跟你在一起和迁就没关系、我很开心，你让我觉得……活着这件事很好。
“确实有很多事情很麻烦，但是没关系，我喜欢你用各种事情烦我，一个人的一生如果总是忙于工作，追求极致的效率，我不否认这样很有吸引力、并不乏味，但是现在它不吸引我了。
“科研是我的追求，你是我感情的归属，这不矛盾。”
何厌之在很长的时间里一直不知道怎么去形容孟佩声之于他的意义，喜欢，爱，这都毋庸置疑，他不想强求对方做什么，对方想要的，他帮忙达成就好，和不和他在一起根本不重要。
上辈子他就是这么做的。
重生后也是这么坚持的，孟佩声想离婚，那他可以主动提，孟佩声不想离，他当然可以选择迁就，然而——
他承认感情的非理性与不可控。
他能容忍两个人的离婚，但前提是孟佩声真的过得好，陪伴不止有爱情一种，他能以另一种恰当的方式出现在这个人的生命里，提供恰到好处的帮助，保持适当的距离，就很好。
但事实上呢？
他的小笨蛋离开他连起码的健康问题都处理不好。
重来一次不是为了重蹈覆辙的，既然两次都证明离开孟佩声不是最好的选择，那他就没有一路走到黑的必要了，待在孟佩声身边，对双方都好。
而他不再觉得那些事情是浪费时间，一餐一饭，餐桌上不间断更换的插花，每天穿什么衣服，这些他曾经视为虚度生命的事情跟着变得兴味盎然。
他期待睁开眼看到孟佩声，开启第n+1个“今天”。
在孟佩声身边，就是在人间，在孟佩声身边的人间，是让他心生期待与留恋的人间。
孟佩声听着何厌之慢慢地说，不疾不徐，反驳了他说的每一点，让他无话可再反驳，他知道自己说不过他家小天才，从以前就说不过。
在长久的沉默过后，他贴着何厌之的胸膛挪了挪位置，把额头抵在对方锁骨下面，弓着脊背，深而缓地吸了口气，这时候、再说什么做朋友的话那就没意思了，何厌之的话说得清楚明白，由不得再逃避。
他突然轻轻笑了声，“我不知道……厌之原来能说这样的话，不会是有人在背后给你当军师吧。”
何厌之抚着孟佩声的后颈，他是说得少，但不代表他什么都不懂，他的逻辑一直很简单。
孟佩声调侃，他就顺着话头道：“互联网很好用。”
孟佩声失笑，他缓了口气，妥协下来，或者说被何厌之说服了，“我需要一点时间。”
“没关系。”何厌之点头应下，又道，“我追你。”
孟佩声无声地笑了笑，心里五味杂陈。
他原本以为自己能说服何厌之，没成想倒成了被说服的那一个，但他还是需要再缓缓，心里有坎儿，总得自己迈过去。
吃过晚餐，孟佩声精神头到底不是特别好，他现在不太好说再开房间的事儿，拿着手机靠在床头，本来是在看新闻的，只是看着看着手机黑了屏，他就开始盯着坐在窗边的何厌之愣神了。
怎么就有人能生得这么好，刚刚好就长在他的审美点上，好像就这样看着就能看一辈子。
刚过九点，何厌之就关了电脑，催着孟佩声洗澡睡觉。
澡是洗了，也关灯上床躺下了，但孟佩声根本睡不着。不知道是失眠还是下午睡多了，他精神上困倦，却怎么都睡不着。
他叹了口气，开始数水饺，数到五十多时思绪就跑偏了，没忍住去想他跟何厌之之间桩桩件件的事儿，等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他顿了下，放弃了挣扎。
孟佩声翻身背对着另一张床上的何厌之，尽量放缓呼吸，营造自己已经睡着的假象。
然而，十几分钟后，背后窸窸窣窣掀被下床的声音让他支起了耳朵，手也不自觉地攥紧了被子。
被子角被掀开，暖热的身体贴在背后，被何厌之从背后抱住，被子又重新掖好，这一连串连贯的动作几乎将孟佩声搞蒙了，何厌之这是……干嘛？
孟佩声僵着身体不敢动，对方的呼吸就在颈边，他本就放轻放缓的呼吸更轻了。
何厌之松松搂着孟佩声的腰，闭上眼，在对方耳边亲了亲，“睡不着就跟我说，装睡，你是小孩吗？等着我睡着后好溜出去捣乱？”
孟佩声的呼吸停滞了下，忽得笑了声，“我哪儿像小孩子，小孩子会失眠吗？”
孟佩声话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过说都说了他没打算否认，在何厌之跟前坦然些比他想的要容易，失眠是他这两年很大的问题。
他往后缩了缩，有些唾弃自己的行为，还真像撒娇，自己受的那点委屈，好像非要别人疼一疼才能过得去。
不是小孩儿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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