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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雨夜


待绛梨打道回太子府时,时辰已经不早。

        绛梨一边同初莺说话,一边慢悠悠地往侧门走去。说是二人聊天,其实大都是绛梨在说话。

        她仿佛每天都有说不完的精力,初莺看着绛梨眉梢眼角的雀跃,有些感叹。

        “咦?”绛梨发出惊讶的声音。

        初莺顺着绛梨的目光看过去,却看见一个白发少年埋头坐在太子府的巷子里,一动不动。她暗暗皱眉,白发意味着不详,真不知道看守的人怎么回事。

        初莺刚欲绕开那人,却看见绛梨直直地向他走过去,初莺都来不及阻止。

        绛梨记性好,她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她一个多月前遇见的那个少年,怎么会突然来了平康坊?

        绛梨快步走到他身边蹲下,惊讶地问道:“你今日怎么来了?是来寻我吗?”

        少年闻声,动作艰难地抬起头,努力张口道:“我……没地方去了……”

        绛梨有些为难,她今日没带多少银两,已经花光了。可是上回她还信誓旦旦地说可以帮他,只怕是要食言了。

        “绛梨姑娘,快回府吧。”

        正当绛梨百般纠结之时,耳边响起了初莺的声音,绛梨看向初莺,发现她正满脸警惕厌恶地看着少年。绛梨心一颤,连初莺都露出了嫌恶的情绪,那其他人也更是如此吧?

        “帮帮我……”少年低声恳求道,“我想,找一份做工。”

        少年的声音仿佛被细碎的石子剌过般,嘶哑难听,一听便知是吃过不少苦头的人。

        绛梨软下声音试探性地问:“初莺,前日赵管事不是说府上缺个劈柴的吗?要不,我们把他带去问问?”

        太子府上虽然主子不多,但婢女小厮的数量却是不少,厨房十分忙碌,人手偶尔还会不够用,是以赵管事想着再找点人进来。

        初莺警惕地看了白发少年一眼,妥协道:“让他去问问吧,不过赵管事可不一定要他。”

        劈柴的人需要力气大,这白发少年看着便是十分孱弱,骨瘦如柴,只怕是连斧头都举不起,初莺半点不担心他能进去。

        不曾想,这白发少年虽然看似弱不禁风,但竟然力大如牛,一连劈了数十块手臂都没有发抖。

        赵管事满意地点点头,卖了绛梨一个面子,他笑眯眯道:“往后这小哥就留下来吧,一个月俸禄二两银子。”

        这个俸禄是看在绛梨的面子上给的,不过绛梨对工钱了解不多,兴奋地点头:“多谢赵管事了。”

        赵管事安排好后便离开了,绛梨带着白发少年,也就是奉君往他的住处走去。

        绛梨一边走一边同他介绍:“太子府上的人都很好,你往后不用拘谨。我就住在东院,你若是有需要可以来找我。”

        奉君的话不多,只默不作声地跟着绛梨,偶尔才会应声。

        “多谢你。”

        在绛梨转身准备离开时,她听见身后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绛梨喜笑颜开回头,朝奉君挥了挥手,一蹦一跳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春日的天气多变,方才还是晴日,绛梨前脚才踏入屋中便开始落雨。

        初莺早就等在了房间,她见绛梨一回来便道:“姑娘,今晚殿下会过来,一会儿好好准备一下吧。”

        绛梨乖巧地点点头,她见初莺似乎有别的话要说,道:“初莺,还有什么事吗?”

        “姑娘离那个少年远些吧,看他的长相不是大魏人士。”初莺忧心忡忡,“而且,他一头白发实在不太吉利。”

        凡间的人总是有诸多忌讳,绛梨心想。

        用过晚膳后,江寄渊还未曾来,初莺守在一旁,饶是绛梨的困意已经卷上眼皮也不敢歇下。

        绛梨放下手上被她摆弄成一团的针线,丧气地放回绣篮,道:“初莺,也许殿下今晚不会来了,我们休息吧。”

        话音才落下,房门便被推开。

        绛梨眼神亮起光芒,立即向门口看去。

        江寄渊穿了一件月白色的素净长袍,头发用玉冠束起,周身弥漫着水汽,并不狼狈,反倒显出一丝清冽。

        这副装扮有些像绛梨当初第一回见他的模样。

        “见过殿下。”

        直到初莺的声音响起,冷冽的气息从身边刮过时,绛梨才回过神来行礼。

        终于一切尘埃落定,绛梨留下一盏烛灯,躺到了床上。

        耳边的呼吸声平静,但却无不昭示着现在并非绛梨一个人躺在此处。绛梨小心地翻过身面向外面,躲开鼻间混合着春雨气息的龙涎香,阖上眼缓缓睡去。

        夜已过半,雨落不止,隐隐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天边突然传来惊雷声,一道闪电将黑夜照得宛如白昼。

        绛梨登时被雷声惊醒坐起,除了雷声闪电,她还听见一道沉重的呼吸声。

        绛梨朝身边的江寄渊看去。此时绛梨留的那盏烛台早已经只剩下冰冷的烛泪,是以室内一片漆黑,绛梨看不见江寄渊的面容。

        “殿下?”绛梨轻声唤了一句。

        身边没有回应,绛梨无奈地下了床,准备去点盏灯。

        骤而落下的雨让气温降低,绛梨只穿了中衣,她双手交握放在唇边哈气,好不容易才从柜中找到了火折子,窗外又是一声巨响。绛梨下意识地看向床榻,果然方才平稳下来的呼吸又乱了。

        绛梨点了灯放在床侧,暖黄的烛光照出了江寄渊此时的模样。他失去了平日的冷淡沉静,额上布满密密麻麻的汗珠,墨发濡湿地贴在脸上,剑眉紧紧拧在一处,双唇血色尽失。

        绛梨惊讶了一瞬,帝君这是在害怕雷声吗?

        来不及证实,雷声接连响起。绛梨看着床榻上脸色苍白脆弱的江寄渊,心底触动了一瞬。她伸手摇了摇江寄渊,道:“殿下,快醒醒。”

        “离我远点!”

        江寄渊怒喝一声,但双眸仍旧紧闭,没有丝毫要睁开的意味。

        绛梨蹙眉思考了片刻,还是抬手摸上江寄渊的墨发,轻轻抚摸哄道:“殿下别怕,这里没有坏人。”

        江寄渊没有再说话,但仍旧是不安的模样。绛梨想了想,哼起了一曲小调。这首小调是绛梨听阿九哼的,绛梨觉得很好听,便记了下来。

        不知不觉,外面的雨声渐弱,绛梨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只是一只手还下意识地抚摸着江寄渊的头。

        江寄渊第二日醒来时,眼前横着素白的手臂。他皱眉又闭上眼,回想起来了昨夜发生的事。

        昨晚他做了噩梦,那些记忆已经过了太久,但江寄渊从来没有忘记过。

        只是……

        江寄渊睁开眼,将绛梨的手拿起放到一边,眼眸情绪复杂。那个梦只做了一半,他便听见了一曲小调,伴随而来的还有那股令人心安舒适的香味。

        所以,她到底是什么来头。所有的资料都没有异样,连她身上的熏香都是独一无二。江寄渊从来不会在身边有人的时候放松警惕,现在却一再破例。

        “唔……”

        身下传来□□,她要醒了。江寄渊敛下思绪,现在还不能打草惊蛇。

        绛梨揉着眼睛醒来,看见江寄渊正坐在凳上,手上捧着一本书。绛梨声音里带着初醒的软糯:“殿下,你现在还好吗?”

        这个问题有些逾越,江寄渊没有回答反而又抛出一个问题:“你识字?”

        这句话惊醒了绛梨,她往桌上一扫,空的!

        那不就在……

        绛梨心底哀嚎一声,她昨晚偷懒便把话本随便放在了桌上,而现在只怕就落在了江寄渊手里。那本写的好像是皇帝和舞女,上面还有她写的一些字,帝君不会觉得厌烦吧。

        绛梨心里忐忑,哭丧着脸:“认识一些的。”

        好在江寄渊并没有看多久便放下了,他对于这些并无兴趣,只多看了几眼上面的字,十分一般。只是,长乐坊财力竟然如此雄厚,一般的舞女都能识文断字吗?

        江寄渊道:“今晚我还会过来。”

        绛梨忙不迭地点点头,送走了江寄渊。

        江寄渊离开后,先是去了一趟皇宫。他的父亲最近这段时日越来越忌惮他,虽然朝臣都已经投入他麾下,但到底还得安抚住皇帝。

        回到府上后,魏长年迎上来,低声道:“殿下,陈督传来了消息,淮南王似乎有动作。”

        看样子,他的父亲是有些坐不住了,所以想要最疼爱的九皇子进京一趟,他道:“不必管,让他来。”

        “是。”魏长年应道,“郡主今日又来找了绛梨姑娘。”

        江寄渊的脚步不停,道:“难得昭华能有一个合得来的同龄人,不用阻止,派人远远盯着就行。”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长乐坊的舞女都能识字?”

        魏长年摇头:“没有,被关入地牢的绿夭也不识字。”

        江寄渊眼眸暗光闪过,那就有意思了,是谁教的她呢?

        “还有一事,昨日绛梨姑娘带了一个人进来,安排在厨房。”魏长年欲言又止。

        江寄渊停下步伐,厉声道:“有话直说。”

        魏长年皱着眉:“那人长了一头白发,十分怪异,应该并非大魏人士。”

        白发在民间被认定为是不祥之人,但江寄渊向来厌恶鬼神之说,他食指与拇指微微摩挲了片刻,自若地往前走去,道:“一会儿让他来见我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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