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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冬夜萧寒,东宫静谧得只听到扫过檐椽廊角的风声,屋内灯烛倏地晃了一下,传出扶雩惊诧的声音。

        “什么?你说那两匹马是上书院这边的?那为何会出现在蕙兰院用的马厩中?”

        “两边所用马厩本就离得近,前日御医署薛医令的两位小公子来宫中骑马,送回时走错了马厩,马场原本的掌事太监上月病重出宫,新来的对公务尚未熟悉,没能查检出纰漏,其中一匹便被花小主选中。”柳元回禀道。

        “那只闯入马场的鸽子又是从何而来?”扶雩问。

        “是四皇子童养媳秦小主养在自己屋里玩的,近日秦小主生病卧床,婢女忘锁鸽笼,那鸽子便飞了出来。”

        “原是如此。”扶雩扭头看向一直静默不语的盛焱。

        柳元跪地叩首,“蕙兰院所用马匹是为诸位公主小主郡主所驱使,故全部是精挑细选性情温顺的,进宫后又经特殊训练,一般异状不会使其受惊,此次意外臣难辞其咎,请太子殿下降罪。”

        屋内寂了半晌,盛焱开口。

        “可去西宁侯府核查了?”

        “臣亲去询问的两位小公子,确系送错了马厩,无误。”

        此时扶雩听得有些糊涂,“不是薛医令吗,为何要去西宁侯府核查?”

        “回世子,薛医令便是西宁侯府的二公子。”

        “薛文衍?”扶雩纳罕,在盛京城这些年他少不了与这些王公贵族子弟逢场作戏,在诗酒局上遇过此人几次,颇有些印象,此人性子很是软弱,被人拿着庶出身份打趣调笑也不敢言语,想不到如今竟成了御医署医令。

        “正是。”

        扶雩看了眼盛焱,那西宁侯府是皇后的母家,医令虽品级不高,却也是掌管御医署的七品之职,难怪其子能随意出入皇家马场。

        “柳学正罚俸五年,马场掌事太监五十板子赶出宫。”盛焱语气依然淡淡的,好似在交代一件寻常事。

        五年?扶雩暗暗咽了咽口水,这算是重罚了,毕竟马场一应事务不在柳学正职责之内,授课疏忽之责罚五年俸禄属实重了。

        “是。”柳元领罚后,从袖中掏出一只精致的白瓷盒呈上,“太子殿下,花小主今日猛受惊吓,这是臣最新调制出的安神香,可熏香可水服,有压惊宁神之效。”

        柳元退下后,扶雩打开盒盖,一股浅淡的香气悠然弥漫开来,似有若无,盈盈袅袅。

        “柳学正不愧是御香高手,竟调出能入口的香来,这香气果然柔和。”

        盛焱接过扶雩手中的香盒,用指腹沾了些,弹到了自己的茶盏中。

        扶雩讶然,“你这是要亲自……试毒?”

        不动如山的太子殿下端起茶盏,一饮而下。

        屋内人谈话间,屋外已飘飘洒洒下起了雪,初雪的印记还未消融,又迎来了今年这第二场雪。

        扶雩披着狐裘推开书房的门,见到雪的时候突然想起件事,又折返回来。

        “过几日南离使团便到了,据说今年他们带来件稀罕物敬献给皇上,不如宫宴你带花小主同去,我看往年小公主们都玩得很欢喜。”

        “恩。”

        一夜的风雪过后,整个皇宫笼罩在厚重的银被之下。

        花柒盯着金丝床顶出神了半晌,昨日的种种渐渐清晰起来,她倏然坐起身,将趴在床边的林娇吓了一跳。

        “阿柒姐姐你醒啦!你可醒啦!呜呜呜……”没说两句林娇便哭了起来。

        看着哭成泪人的林娇,花柒有种劫后余生的幸福感,下意识喃喃道:“我没死,我真的没死。”

        听到这话,林娇哭的更凶了,几乎是张嘴嚎哭了,“我以为你死了呜呜呜……我以为你真的死了啊啊啊……”

        哭声很快将阿灵引了进来,瞧见花柒鲜活地坐在床沿给林娇抹眼泪,也是一阵欣喜,“小主醒了,可还有哪里不适?肚子饿了吧?奴婢这便去备早膳。”

        这么一说花柒的肚子便开始“咕咕”叫,她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着实是饿了。

        “我想吃红糖酥饼。”

        “奴婢这便去吩咐膳房做。”阿灵笑着应道。

        终于止住哭的林娇开始粘着花柒,仿佛多久没见了似的说个没完。

        “阿柒姐姐你以后还是不要骑马了,那东西太吓人了。”

        “阿柒姐姐等我长得比那马高了我便替你出气,它若不乖乖驮着你,便不给它吃饭。”

        “哎阿柒姐姐你知道吗,黑面具会飞呢,他就是那样那样飞到马背上制服了它呢。”林娇边说还边比划着。

        “是太子殿下。”花柒纠正道。

        “黑面具太子殿下,哎阿柒姐姐我要是也能飞来飞去就好了,我便可以保护你……”

        林娇还在叨叨着,花柒则后怕着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若不是太子殿下,她恐怕不是摔死便是摔残。

        不多时,阿灵便端了热乎的饭菜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婢女,手中捧着衣服首饰。

        “这些是明日去蕙兰院要穿戴的吗?”花柒咬着红糖酥饼问道。

        “太子殿下叫小主好生调养,这几日便不必去读书了,这些是为几日后的宫宴准备的,小主用完饭便试一试吧。”

        “宫宴?”

        “圣上每年这时都会设宴款待南离国使团,据说今年南离国带了稀罕的礼物来呢。”

        “我也要去吗?”花柒似乎并无太大兴趣。

        阿灵将燕窝布到她面前,笑道:“宫里的小主公主们都喜欢去凑热闹,往年太子殿下都是独行,今年要带小主同去,小主该去看看。”

        “哦。”

        就这样,花柒过了三日吃吃睡睡的日子,身体调养的很好,只是偶尔还会梦见那日坠马的一幕。

        扶雩为她诊完脉后随口问了一句,“阿焱还没将安神香给你吗?”

        花柒不明就里,“什么安神……”

        正说着,盛焱便进来了,手中拿着白瓷盒。

        “温水化开,每日睡前服侍小主饮下。”

        “是。”阿灵接过白瓷盒退了出去。

        扶雩随手拨弄着小案上的镂空铜香炉,“柳学正不是说也可熏香。”

        “她……”盛焱顿了下,“闻不出味道,能治吗?”

        扶雩停下手中动作,重新回到床边再次为花柒诊脉。

        这次诊了很久,却并未诊出嗅觉失灵的症因,只听花柒说她这症状出现在一次发烧之后,诊脉看病,对症下药,现下脉象并无异常,无从诊治啊

        这些话回到盛焱书房,扶雩才同他说,提议请医术精湛的老御医再来看看,盛焱当即命小太监去御医署请陈老御医,却说陈老御医身体不适已告假三日了。

        花柒倒不是很在意这事,对她而言,活着便是最好。

        明日南离国使团便抵京了,服侍完晚膳后,阿灵要去绣苑取为花柒改好的宫装,出门前将服侍花柒服用安神香的事嘱咐了林娇,免得她回来晚误了小主休息。

        林娇正在收拾小主妆奁,满眼的金钗玉坠简直看不过来,便随口应了。

        等她忙活完发现花柒已经歪在床头睡着了,这才想起阿灵交代的事,急急忙忙跑去阿灵的房间。

        她恍惚记得阿灵说安神香在桌案上的盒子里,但房间只有一张小案,上面除了一盒脂粉什么都没有啊。

        林娇丧气地蹲在地上,是她听错了?还是阿灵说错了?正回想间忽然发现小案的二层放着一个小木盒。

        找到了安神香,林娇颠颠地跑回了花柒卧房,照阿灵说的温水化开后给花柒喝下了。

        花柒困意正浓,闭着眼睛喝完便又睡了过去。

        忙活了一晚上,林娇口渴难耐,就在她倒水的时候发现茶盏旁放着一个白瓷盒,打开一看竟也是褐色的粉末,这才猛然想起阿灵说的是小主屋里的桌案,而不是她屋里的。

        左右是同一安神香,未免被阿灵数落做事不专心,她把白瓷盒里的粉末倒进了小木盒中,并原样放回了阿灵房间的小案下面。

        做完这些后,林娇打着哈欠倒在了花柒旁边,酣然入睡。

        渐渐的,闪烁的烛灯一点点暗淡下去,直至屋内陷入黑暗,但是距天光重现还有些时辰,冬夜漫长,凉意无声弥漫。

        床上躺着的小姑娘眉头越蹙越紧,额间渐渐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飘飘忽忽,昏昏沉沉,又似梦非梦,花柒隐约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却又睁不开眼,身子也动弹不得,那声音忽近忽远,似有若无的,不知过了多久,突然炸响在她耳边,“姐姐!”

        花柒猛地睁开了眼,小心脏“扑通通”地乱跳。

        “都过午时了,阿柒姐姐你今日好贪睡。”林娇的小脸凑了上来。

        “小主昨夜是否睡得不好?奴婢怎么都叫不醒。”阿灵过来摸了摸花柒的额头。

        竟睡到这个时辰了,花柒自己吓了一跳,不知为何,此时眼皮还是坠了秤砣似的,昏沉困倦,身上无力。

        阿灵很快端了温水过来喂她喝,“早膳不用便罢了,午膳还是要用些的,今晚宫宴更是迟不得,奴婢要早些为小主梳洗打扮。”

        在阿灵和林娇的服侍下,花柒勉强吃了些粥,精神稍好了些,随后便是细细的装扮。

        阿灵手艺好,为她画了姣丽的妆容,梳了雅致的发髻,戴着精巧的点翠鎏金抹额,换上华美的石榴红宫装,往镜中一瞧,花柒都快认不得自己了。

        前几日才下过雪,宫中粉妆玉砌,银粟压枝,走在去大殿路上的花柒便是万白丛中一点红,迎寒盛放的雪梅都失了光彩,自是引来不少惊叹的目光。

        走在后面不远处的孟轻婉憋了一肚子闷气,若不是当时她没看上这件石榴红宫装,哪里轮得到花柒这个小要饭花子出风头,还有自己那件被横刀夺爱的火狐绒披肩。

        偏偏现下太子又在小要饭花子身边,她没胆去沾惹那个煞神,真是越想越憋气。

        “孟小主!”有人叫了孟轻婉。

        孟轻婉回头,只见是醇兰郡主。

        醇兰郡主是醇王府最小的女儿,醇王的掌上明珠,同在蕙兰院读书受教,今日也是盛装打扮。

        “你知道今年南离国带了什么礼来吗?”醇兰郡主似乎并未留意到孟轻婉难看的脸色,神秘兮兮道:“我昨日听说了,真真是很稀罕的……”

        “管它是什么!”孟轻婉打断醇兰郡主的话,“反正二皇子都会赢来送我。”

        这话说的极自然笃定,仿佛那还不知是什么的稀罕东西已是她囊中之物。

        醇兰郡主撇了撇嘴,“年年比射烛,谁不知二皇子最善骑射。”

        孟轻婉笑得得意,提起裙摆走向丝竹声声烛火明明的大殿,许是欢喜得极了,头上的金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晃得簌簌乱颤,张扬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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