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取向矫正治疗
就如高千林说的那样，“她”确实没什么大问题。两周不到的时间，医生就通知可以出院。随后“万岭”被吴嫂打包带回了望江亭。
住烦人精的房间？那是不可能的。住自己的房间？那是不现实的。
至于烦人精本尊？仍躺在医院，代郁付钦受罪。好在他这幅躯壳够强壮，身体健康也没有不良嗜好，经得起折腾。但毕竟不是铁打的，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当时还大出血了。
在吴嫂的再三关爱下，“万岭”还是以要独立生活为由，搬去了赵翛家。
赵翛这套房子虽然在她们姐妹俩名下，却只有她一个人住。房子是她们刚进大学时，赵娅卖掉原先老小区房子置换来的。赵教授自己却搬去学校分给教职工的老房子，用她的话来说就是找个清净的中转地。再加上望江亭离万岭所在的实验室更近，所以自打她实习后，两人就结束了多年的同居生涯。
现在情况变了了。
现在“万岭”被高千林亲自调离研发部门，出院后就直接发配到集团旗下不太打眼的安定精神病院，美其名曰历练。
这倒正合他心意。虽然不知道舅舅在打什么主意，但借口搬到女朋友家倒是意外之喜。
顺利过上和赵翛的同居生活，这可是他在做郁付钦时没有的待遇。
只是工作环境略显恶劣。
资本家成为打工人的第一天。
站在废弃档案室临时改建成的vip管理办公室，郁付钦下意识掏出手机准备拨打陈况的电话兴师问罪。但是黑色屏幕上浮现出的那张脸让“她”一阵头痛。
嫌弃陈秘的第12xx天，今天，“她”突然好想他。
褪去安新药业继承人的光环，顶着讨人嫌的空降兵身份，郁付钦似乎没法在这个临时起意成立的vip管理办公室，像从前在战略发展部那样呼风唤雨。
但工作还要继续。首先得去院长办公室报道。
现在管理医院的李院长是他奶奶的娘家大侄子，能让郁付钦记得他的名字，全赖“医术了得”。比如非要自己显摆逞能，将小手术开成重大医疗事故，他是整个医院独一份也是头一个。最后还是郁老太太叫郁广全出面，花钱摆平。
大医院当然待不下去，谁想，居然在这里又碰上了。
和底楼阴暗潮湿的办公环境相比，院长办所在的顶楼比隔壁vip楼栋还安逸些。专人专梯，独享一流采光。
外面墙上怎么少得了背景履历的点缀。硕大个人形象照片下零星的几行，一看就知道是花钱买的文凭。钱赚再多，这么多年，也舍不得花点给自己包装一下。
没有皮鞋的伴奏，郁付钦走路一向没声，换了一副躯体仍保持着这样的走路习惯。
空旷走廊，男人们洪亮的八卦声从办公室内清晰传出。
“欸，谁不知道，人家仗着自己和高董那个老狐狸不清不楚的关系呢。”
“谁说不是，一来就分走了最大的一块肥肉。”
“多大啊？听说还是个女博士。也不知道长得怎么样。”
“女孩子吗，学历那么高有什么用。你看我们，哪儿毕业的，见到我们还不是一样要恭恭敬敬叫一声主任、院长。”
“小丫头片子想来这里称王称霸还嫩着点。”
“别讲了，一会儿听到，得回家告状。”
“哈哈哈哈，不会直接哭鼻子吧。”
办公室外，他们嘴里讨论的对象面无表情，直接转身下了楼。
在办公室里左等右等没等到一个人影的中年管理层们，顿感面子受挫，一通电话直接打到管理办公室内兴师问罪。
座机接通。
“小万啊，上班第一天是不是忙啊？都忘记来叔叔这里坐坐，大家聊聊天。”
“李院长，我是来工作不是来闲聊的。”
“小万啊，大家都是亲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再说，我们帮安新勤勤恳恳管理这么久了，你一个小辈，这点礼节不要我来教吧。”
“发退休金的人不是我，你是不是打错电话了。”
“万岭，你个上不得台面的不要不识抬举。一个高董都不承认的……”
“既然是替安新工作，就安心工作。不要以为在顶楼的位置坐两天，就真成了医院的主人。既然提到高董，想必没忘记我也是有股份的吧。”
没等对面反应就“啪”一声挂断电话。
vip楼栋，安定精神病医院的主要创收来源。
收到借调通知前，郁付钦只知道这是旗下众多医院中的一所，唯一的亮点是每年营收都不会让股东失望。
出院前“万岭”的昔日同窗，每天比赵翛来得还勤快的徐医生，得知调令后无意开玩笑道：“哈哈哈，不会是让你提前接手家族产业吧。”
“什么家业？”
“你不知道吗？说起你住的vip楼，我们医院不过是有样学样。全市第一个吃螃蟹的还是高董。”
三十年前，高千林在众人不看好的情况下，买下一栋经营不善的小医院，改建成精神病医院。并且在原有基础上扩建了一栋楼，打造成vip专门治疗区。而正是靠着这栋不起眼的五层小楼，扭亏为盈，创造了巨大红利。但在他姐姐高千英去世不久后，他就将大部分经营权卖给安新，重新回到实验室做起科研来。
有人曾经这样评价高千林：要是不醉心于科研，他做生意会比在座大半人成功。也庆幸他不爱铜臭，不然在座大半都得喝西北风。
既来之则安之，郁付钦想着趁这段时间学习医院管理也是不错的经历。
他找来前台接待，参观考察起这家医院来。刚看完两层楼，他就想收回之前的话，什么不错的经历。
要不是顶着万岭的脸，这辈子，他郁付钦都不会踏足这种地方。
若有若无的恶臭，铁栏杆装饰的窗户，低矮狭窄的走廊，不时被三五人拖拽去病房破口大骂的患者，冷眼旁观或者低头垂泪的病人家属，控制场面的保安警察……
到了康复病区又是另一个世界，载歌载舞、自排自导、休闲棋牌、手工课程，娱乐活动之丰富堪比新年演播大厅。甚至还被拦住搭讪“美女加个号呗”。
前台接待指着一个坐在餐桌前，戴着眼镜看书的中年男子：“万医生，看到那个人没？”
嗯，看上去与正常人无异。
“他一个大学教授，骗了亲戚的钱炒股，一个多月就亏了快一千万！现在还每天拉着我们推荐这个股那个股的。你看，这会儿还在看股票分析。”
鄙视盲目豪赌的“万医生”摇摇头，示意今天就到这里了。
啊，这该死的世界！
暂时逃离这该死世界的有效方法，就是来到无人放风的绿植花园，沐浴在阳光中深深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还没吸几口，就飘来一股呛人烟味。
“不介意我抽一根吧。”
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尽头是一个看不出真实年纪的女人。她像背后的修竹一样挺拔站着，披着病号服，挡不住一身贵气。嘴上虽礼貌问着，手里已然夹着烟，熟练地吞云吐雾。这个点，可不是她应该出来散步的时间。
即使来前已经熟读管理手册，郁付钦并不打算浪费时间在这种琐事上，微微点头准备将这地方拱手让人。
“万—岭？”
他停住脚步，眸光微动。再看向女人时，将万岭特色的死鱼眼学了个十成十。
难道是她认识的人？
女人指了指“她”白大褂上的铭牌，又读了一遍：“万岭，vip管理中心负责人。”
原来不是，虚惊一场。
郁付钦没有搭理，习惯性插兜，准备提步就走。
“万虹是你什么人？”
女人点点过长的烟灰，卷发挡住她的脸，神色莫辨。
“你认识，万虹？”
“想知道？”
郁付钦向来不喜欢这种故意吊人胃口的谈话，何况他又不是万岭本人。
“我不光认识她，二十多年前我还利用他们/杀/了一个人！”
神色诡异的女人见“万岭”并不上钩，情绪激动地抛下一则不知真假的信息。
终于，“万岭”如她愿停下脚步。
可是女人话锋一转又哈哈大笑起来，因为太过好笑而弯下了腰。
“你真信了？哈哈哈哈……不要忘了，我可是个…精神病患者。”
这次郁付钦不再管身后的疯言疯语，快步走回办公室。
在这个疯狂的世界呆久了，迟早也会变成疯子。
然而很快，他就知道了这个疯子的身份信息。
第二天查房，203室，他再度见到那个女人。
“高千林，都是你，都是你害我变成这样……高千林，都是你……”
她一个人独自待在房里，捧着脸喃喃自语。
“万医生，这是新阳杜总的独女，杜舟小姐。”
“她这是怎么了？”
“昨天一个人从花园回来后就一直这样自言自语。”
“什么病？”
“她…她没有什么病。就是偶尔会情绪失控。”
以为她至少是精神分裂的郁平秋震惊了：“你确定她没病？没病为什么收进来。”
“是她爸爸，杜总捐了一大笔钱把她送进来。”
“她犯了什么罪？看来又是花钱买自由。”
对这些颇有了解的郁付钦一下子理解了这种奇怪操作。
“不是的，”一旁的陪同医生附耳说出了真实原因，“她喜欢女的。”
“那又怎么了？”
“杜总说这是种病，得送进来治。”
专业出身的女医生皱着眉，随手翻了翻病例：“怎么有这么多治疗记录。”
现在的“她”虽对这个专业涉猎不深，但也清楚这里面违规造作太多，何况还是对一个正常人。
“越多，杜总越满意，说明治疗得当。”
“……谁允许你们这么做？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刚被送进来的。不过主任说她是第二次了。听说上次出院后她就结了婚，哪里想到半个月前又在国外被抓住和一个法国女人同居，杜总立马又把她送了进来。”
郁付钦联想到昨天花园里她莫名其妙的那些话，立马吩咐旁边医生：“陈…程医生，她上一次的住院记录马上送一份到我办公室。”
程医生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回复：“已经在您办公室了。十五年前的记录都在之前的档案室。”
没有电子化，郁付钦看着满地纸箱和架子上凌乱繁杂的纸质文档，头一次理解了浩如烟海。好在有经常过来打扫卫生的阿姨帮忙，他终于从封存积灰的7号纸箱中找到杜舟的档案。
二十七年前，安定精神病院开院三年后的某个寒冬夜晚，新阳报业董事长秘密将独女杜舟送进来，希望治疗好一种耻于说出口的疾病。
经过半年的矫正治疗，杜舟终于取向测试达标，如她爸爸所愿，“健康”出院。
变得“正常”的杜舟出院后很快重新融入到社会中。据网上报道，在和独立记者徐巍拍拖不到半年后，两人就喜结良缘。
随后，徐巍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记者逐渐成为新阳报业领导层，并一举推动公司变革，成功促成报业集团到传媒集团的转型。
与之相反，杜舟则在最近几年将生活和工作的重心全都转移到海外，插手不到核心业务。俨然，徐巍已经代替杜舟，成为杜老爷子最倚重的人。甚至外界纷纷传言，他会成为未来新阳集团的下一任掌权者。
对于这次杜舟的回国，网上查不到只言片语，这大概又是一次秘密押送。
郁付钦对于杜明阳的老派做法无法苟同，但插手别人的家务事更不是他应该做的事情。
可是，花园里的对话，又是什么意思？
病历上负责人的签名，既不是高千林，也不是万虹。所以，舅舅到底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看来，安定精神病医院的工作没有想象中那样容易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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