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龙吟荡九霄（四）
（四）
上阳东宫甘露殿，内场铺有厚木，外场覆有青石，四旁空地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刚好塞得下千余卫兵。
这些卫兵各自成列，各列成阵，杨綝拗着李隆基穿梭横竖缝隙之中，两人一路向外疾走，杨宰相嘴里念叨：“小王爷，使不得，使不得哟！刚才您又不是没瞧见，多大股劲咧，老朽骨头都快散了……”
李隆基道：“小王又没进殿去，不过站得近些。”
两人行至最外围，杨綝松手欲要说些什么，就听得侧旁喊来一声：“嘿，这不小王爷嘛，正找你呢！”
这声呼唤吊儿郎当，分辨起来再容易不过，定是王机芯无疑。循话音方向看去，是有两人朝此地走来，吴越替换了身青色吏服，王机芯则一如既往。
李隆基瞧见二人，笑道：“王先生、吴公子，原以为你俩要是过来，非得闹出些动静才对，没想到这般太平。”
王机芯摆摆手，戏说着：“我跟那些卫兵说，自己乃是监察御史，哪还有人敢拦？再往后边，这消息传得比走得快，卫兵们都自觉让出了条道。”
“你！你好大胆子……胆敢冒充御史！”杨綝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你活腻了……知道是多大的罪吗？！”
“杨大人，紧张什么，哪怕天大的罪，又不落你头上。要不是甘露殿出了事，我犯得着这样？再说了……”王机芯神情突变，语气正容亢色，“杨大人，你就这般确定，我是冒充的了？”
杨綝为其所慑，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只好面朝甘露殿，借坡下驴：“这也闹不出啥事端，有国师高徒在……”话未说完，杨大宰相就瞧见殿南门窗被砸了个稀烂。
伴着一阵“哗啦”声响，身为国师高徒的“左相宇”狠狠摔出，当即身受重伤。王机芯“噗嗤”一笑，拍手揶揄：“杨大人，国师高徒，国师高徒呐！”
杨綝哑然，老脸一红，随后府千弘和沈机也冲出殿门，他俩手中剑招流转，正同一名武官做着缠斗。
众人站在远处，自难辨清这个武官样貌，但两位国师门徒却当一目了然——这个武官右颊长疤直通耳根，模样与疤面人绝无二致！
府、沈二人惊惑交加，边打边挪，移时又回殿内。
吴越问向王机芯：“先生，我们帮谁？”
王机芯挑眼望着，只道：“不急，且看看。”
且看沈机剑势极疾，叫疤面人只得严守门户。
趁此良机，府千弘一剑斜抹，旋即削下大片梁柱，而后长剑反握，以右手大拇指划破另边掌心，速速勾画起了符文。横木滞空，符文画毕，他继而单臂发力，抬手一记重掌，落于横木正中，便将大截柱木推向疤面人。
正抵御招式的疤面人直感耳畔生风，斜眼一瞥，本欲闪躲，哪知长截木柱竟兀自分成两片木皮，游向自己前后。
府千弘掌生符文，奋力催动术法，木条左缠右绕，霎时钉入殿堂地板，如竹簟裹身般将其束缚在内。另旁沈机见状，心知事不宜迟，攻伐之势骤涨，速速舞出了一圈银芒。
弹指间，剑柄旋于掌心而舞一周天，竟如银蛇蜕壳，连接分化出六片银刃；眨眼间，六刃浮于半空而取一在握，随之抖腕微震，齐齐刺入疤面人身躯。
缕缕鲜血沿六片剑刃流出，缓缓淌至地表，六刃穿身，是难再活。疤面人遭此重伤，早该垂头断气，但经卷木束缚，始终没倒下身去，就这般矗立在殿门不远处。
众人屏息，再不言语，卫兵上前，遂成小圈，每个人都目不转睛望向殿内，只剩下步履声与呼吸声参杂。在众人料定贼子吹灯拔蜡之际，这个本该气绝之人竟又动了起来！
只见得疤面人猛然抬头，浑身爆发出股莫大劲力，他双手挣脱束缚，硬生生拔出六把剑刃，向外狂掷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前排的卫兵反应不及，躯干遭剑刃割刺，鲜血泵出，沿刃而流，同疤面人残留的血液夹杂到了一起。
忽遭亡命一击，众人心下惧惊，然则此招过后，疤面人身子塌倒，再没丁点儿动静。他此刻早是强弩之末，就算闹出个回光返照，也不过伤亡了十来卫兵而已。
不待稍稍心安，却闻连连惨叫，为剑刃所伤的十来个卫兵突然浑身痉挛，纷纷倒地抽搐起来。他们身上血液不断外涌，形如飞流，扑向殿内，当即汇入疤面人躯体！
这阵鲜血涌动过后，十多个卫兵转瞬化为干尸，疤面人躯干猛然一抖，身缚卷木即被震了个粉碎，从中挣脱的这人似比原先硕壮了几分，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王机芯见状，不由大喊：“远离甘露殿，莫让他吸人血！”
府千弘知其饮血复生，忙对周旁卫兵大喝：“都走开！”
至此，卫兵急退，似鸟兽散。可惜殿内另三名武官却没这般好运，其中两人方才迈开步子，就被疤面人自背后穿膛破肚，一手一个吸干体内精血。
剩下那名武官吓摊在地，只觉身前的疤面人活似恶鬼，他一寸寸向后缩爬着，根本生不出半丝反抗念头，之后还是被疤面人拎到手间，任凭对方咬向自己脖颈！
吴越看得心颤，不禁问向王机芯：“你不是说，修道之人无论正邪，若要无故伤人性命，定会修为尽失，顷刻遭受天谴……那他怎这般滥杀无辜？”
“他哪里是什么修士。”王机芯摇了摇头。
“那他是什么？”吴越追问。
王机芯沉着声：“他是拾荒客。”
吴越闻言一怔，没想自己苦苦寻“荒”未果，其爪牙现下正于殿中作乱。这书生孤自上前，双目一直盯着拾荒客，他拨开逆行而来的人流，不假思索地奔向甘露殿。
如今疤面人吞噬了大量精血，早是不同以往，此人就如恶鬼降世，绝非府千弘和沈机能敌。相斗之间，疤面□□脚变得毫无章法，他如动物般借着本能厮杀，对所有攻伐不躲不避，单凭肉身接下，再以拳脚还击。
俩师兄弟没换上几招，便被打得口吐鲜血，径直摔落一旁。眼看疤面人既要痛下杀手，忽见青袍飘飘，来人一拳正中疤面人掌心，与其分庭抗礼！
来者自是吴越，二□□掌互掎，一时不相上下，但随玄武真元迸发，真气霎时满溢，吴越拳劲再不可挡，当即势如破竹，狠狠将对方逼退数丈！
疤面人遭此重击，身躯猛向后边摔去，狠狠撞断两根殿柱，才算止住势头。他好不容易翻身爬起，握住折损的右手，低头说着：“好个天罡正气！你们茅山宗余孽竟没死绝，来的是潘师正哪个狗屁徒弟？”
疤面人与吴越交手短促，并未看清对方外貌，讲罢自顾抬头一望，只见眼前这人不过二十出头，与自己心中推断全然不同，不由惊疑：“你小子年纪轻轻，真气怎这般浑厚？也没听茅山宗有你这号人，到底什么来头？”
吴越不答反问：“你就是那拾荒客？快些告诉我，‘荒’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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