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笔落夺生死（一）

（一）

        一声起，群声寂，突如其来的质问荡了许久，渐渐偃旗息鼓，整个甘露殿也霎时静默起来。日光渐透窗格，添了几分金红，在场几人纷纷投来目光，瞧望吴越这个不速之客。

        偌大殿堂尚存五人，举止各异，有立有行，有屈有起，除开吴越外，其余人倒有个共同点——或多或少受了些伤。

        疤面人与吴越比拳不敌，现下看似惨烈，然仰仗精血润复，伤口正快速愈合；郑普思却不甚好过，这位大唐国师手抚胸口，嘴角还挂有血迹，他拽着身子从大殿中央走来，一路摇摇晃晃，犹如随时就会倒下。

        趁着休战间隙，府千弘搀起自家师弟，赶忙提醒吴越：“这妖人能隔空抽人精血，吴道友多加小心！”

        吴越点头道：“你二人莫待着，先出殿去！”

        府千弘还想再说什么，但斜瞥见郑普思对自己摆了摆手，也只好扶着沈机速速退走。此时此刻，甘露殿内仅剩三人，三人势成三角，互相审视着对方。

        吴越瞧了眼郑普思，逐又盯向疤面人，再是问了遍：“你就是拾荒客？快告诉我，‘荒’在哪里？！”

        疤面人不屑道：“圣主名号，也是你能直呼的？”

        “我只问——”吴越字音极重，“荒，在，哪！”

        “你个小子，癫痫不成？”疤面人被问得一怔，回过神后，才回了句话，“与你明讲，数百年来，主人居无定所，更没人见识真容，即便吾等拾荒客，也不曾知晓。”

        话语间，疤面人用力扳正折断的右臂，随即晃了几晃，骨折之处便已完好如初。他不想搭理吴越，转身朝郑普思骂去：“狗老道，风水轮流转啊，才过去半日光景，你就伤成这般狗样？快些交出手里的‘封龙云卷’，爷爷一个高兴，保不准让你死得体面点。”

        吴越闻得话语，当下也扭头看去，这才发现郑普思手里拿着一小卷锦帛，想来就是所谓的“封龙云卷”。

        觉察到目光扫来，郑国师将“封龙云卷”匆匆塞进道袍，忙道：“小友……”

        “晚辈可不敢称友。”吴越面无表情，“我那黑笔呢？”

        “你那笔被我落在殿堂中央了。”郑普思指向天元处。

        吴越顺势一望，只见殿堂天元处堆放着一条银链，九渊画笔则是落在其旁，他二话不说上前拿取，背后依旧响着郑普思话音：“昨夜之事，多有得罪，但老夫既受命长公主，为保龙魂万无一失，实属身不由己。你我不称友，那还请吴公子听我一言。这拾荒客茹毛饮血，极邪极恶，奈何我真气紊乱，现下难以调息，恳求吴公子代为出手……”

        吴越拾笔起身，打断道：“你不说拾荒客早被诛灭了？”

        “贫道句句属实，我确是亲手诛灭了此人！”郑普思语气诚恳，“也不知这妖孽施了什么鬼法，重新活得性命，竟又卷土重来，只请吴公子替天行道，斩此魔障！”

        吴越返身折回，仍是不为所动。

        “狗老道，就算讨条性命，你都能说得这般冠冕堂皇，佩服佩服！”疤面人杀气顿涌，缓步行向郑普思，“你修了七八十年道，估摸全修到狗脸上了？”

        “公子既不愿出手，那贫道只好拼条性命，斗上一斗了！”郑普思说得极为硬气，他看了眼向吴越，长嘘长叹，“钟天师向来惩恶扬善，你却放任妖孽横行，哎……可惜可惜，可惜了天师名声……”

        “钟天师何许人物，勿用你多言。”吴越沉声说着，转眼已是拦住疤面人去路，立足两人中间。

        “你小子，做什么？让开些了！”疤面人忿忿作色，“给这狗老道出头，难不成你是条狗崽子？”

        吴越摇了摇头，解释道：“在下此番阻拦，是想先问问阁下，真当是‘荒’指使你来夺龙魂的？”

        疤面人怫然不悦：“明知故问，是又怎样？”

        “‘荒’若要取走龙魂，自己必会现身。其可曾告知，待你夺下龙魂，到时该怎做交接？”

        “圣主行事，用得着他人揣度？”疤面人嘴角长疤蠕动，格外狰狞，“你小子究竟谁，叽叽歪歪，是要做甚？！”

        “在下不过一介书生，只因朋友魂飞魄散，但求‘荒’为其重铸魂魄，这才被迫找寻你家主人踪迹。”

        疤面人如同听到了个笑话：“哈哈哈……天下修士无论正邪，向来与我等为敌，恨不得杀个一干二净，你小子倒好，跑过来向我主施救，有趣有趣，真的有趣！”

        吴越辨其话语，还当事有转机，却不料疤面人话锋突转：“可你们这些……下等人，下等猪狗，也配见到圣主？也配寻得主人踪迹？也配重铸魂魄？”

        吴越闻之，语气渐重：“那是不是唯有扣下龙魂，‘荒’才肯现身？！”他眼神倏然锐利，手指死死挟住了九渊笔。

        疤面人神情先是一愣，随即狞笑起来：“下等猪狗果真一丘之貉，只会惺惺作态，说什么拜见我主，你小子讲到头，还不是要抢龙魂？”

        吴越直言：“我若能寻到‘荒’，要这龙魂作甚？”

        “小子废话忒多，今儿你既然存心找死，精血就让我抽个干净得了！”疤面人说罢，右臂胀至数倍，顷刻撑爆衣袖，其上右掌更显怪异，形状已然化为兽爪。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忽听朗声传来：“吴公子，可别听这人胡诌，他若没将自身血液混入你体内，哪来本事隔空抽血，真当本领通天不成。”

        来人正是王机芯，他笑问疤面人：“我没说错吧，倘非如此，国师俩徒弟怕不是早被吸成干尸了？”

        “你又是谁？”疤面人侧身看来。

        “你管我是谁？”王机芯行至殿内，瞟了眼吴越手握之物，转而问来，“吴公子，这笔是怎拿回来的？”

        “笔被郑普思落在殿中央，我自己拿回来的。”

        王机芯轻“哦”一声，他目光扫视了圈殿堂，重回疤面人身上，自顾道来：“拾荒客是吧？先问你个事。”

        疤面人哼了一声：“什么？”

        王机芯沉声道：“认不认识个白发独眼的拾荒客？”

        “不认识。你又是哪路人？”

        “我嘛……一个多管闲事的人。”王机芯指向疤面人，而后移向郑普思，“龙魂就在国师身上，对吧？”

        疤面人又道：“哈，你小子也来抢龙魂的？”

        “咱俩别混为一谈，若我真要取走龙魂，国师自会亲手奉上，哪用得着抢？”王机芯摇头否认，“咱们说回正事，如果没猜错呢，当初‘荒’托梦命你夺魂，理应要你直接吞了龙魂完事，你到底有多笨手笨脚，还能惹出后边乱子？”

        疤面人不吭不响，整个人变得极为戒备，显是遭其说中。

        郑普思在旁出声：“你怎知他们计划？”

        “嘿嘿，我啊……非但晓得他们计划，而且对刚刚殿内发生的那些事呢，也瞧得通透。”王机芯斜歪着脑袋，一副懒散模样，“我刚进殿那会儿，正巧碰到你俩徒弟出门，上去唠嗑几句，才知国师居然中了奇毒，好像是先前那谁……那谁动的手脚？”

        “正是如此，我那孽徒勾结邪道，委实宗门不幸！贫道遭其毒害……咳咳……”郑普思情绪激动，连咳带喘。

        王机芯眯着眼，语气古怪：“可我估摸这毒……国师你自己不该早解了？现下怎还有气无力，难不成……后来遭中了什么事端，搅得你体内真气乱窜？”

        郑普思一听，脸色顿时剧变，低头暗酝，再不言语。

        “国师既不愿说，咱们还是讲讲拾荒客的计划好了！这个么……嗯……这个就得从拾荒客由来说起了，他们梦中供奉身躯，纳入‘荒’的点滴魂魄，从而获其馈赠，衍生异术，能力又分高低，自谓‘阶赏’。”王机芯转身面向疤面人，嘴角微微上扬，“荒魂既能赋予自能收回，待你吞噬龙魂，荒魂与之相融，你家主子一并取走，再为方便不过。”

        王机芯所言之事，莫说吴越不知晓，就连郑普思亦未曾有耳闻，只有那拾荒客的面色愈加阴沉。不明所以间，又听王机芯接着讲道：“可是嘛……从你纳入荒魂那刻起，元神早与其合二为一，故而一旦遭荒回收，无论是龙魂还是荒魂，抑或是你自己三魂七魄，均会剥离躯体，届时定是落个魂魄消散下场，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总该懂吧？”

        “主人赐死，何惧之有？再说真到那时，圣主也定会予我重生，为我重铸魂魄。”

        听及此，吴越心下震惊：“荒”当真能重铸魂魄！

        “你不过是‘荒’手下一件工具，从那池子里爬起身，到时候你还是你吗？”王机芯语气带着讥讽，“口口声声以为重生，在我看来无非另种死法。”

        “你怎知道圣池？”疤面人呼吸微滞，“你到底是谁！”

        “与你们拾荒客作对的人。”

        疤面人闻言色变，眸中寒光毕露，即向王机芯袭去，话音滞于半空：“那就留不得你了！”

        语毕身动，踏一步而跃丈许，风声呼啸，怪手移时将至；闻声腕抖，抵半截而颤寸毫，黄泉奔涌，提笔随即阻之！

        晃眼间隙，吴越同是动了手，一道激流从旁飞速来阻，此番事发突然，只教对方不敢以身硬抗。

        然此贼子身形机敏，转瞬避让三尺，两步止行，而后他旋身斜视，便知是谁出手——只见吴姓小子手持黑笔，大股水流正从笔尖汇出。

        “也好，反正你仨都得死，先宰了你就是！”

        疤面人说罢，转而攻向吴越，巨爪触地刮行，挠得木屑乱飞，殿内如有恶兽鏖扑，登时再显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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