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踏雨看晴待十五（四）
（四）
剑开双刃，生而为杀，横竖可伤人，击刺可透甲，但就是这柄削铁如泥的宝剑，反被两股拂尘缠得进退两难。
裴坤暗自心惊，弃剑疾退，身法掠过之处，两杆拂尘紧跟其后。拂尘白丝挥下，势如铁器挥打，碎瓦撼檐，在阁板处烙下两道沟渠。
屋瓦横飞，裂石腾云，裴坤唯恐薛妍等人有损，哪敢在此多留分毫？匆忙之间，他携起王机芯连跃三层，落于仙居殿前，不等站稳，这人便将王机芯推入殿内，又从驻守殿门的金吾卫手中夺来两把□□，转身迎向追至的男女道士。
雨歇之后，殿前广场湿渍未干，裴坤左右开弓，挑起漫天水屑，二枪似双蛟，出海啸风云。
星花飞溅，停滞半空；一斜一挑，枪法已变！
不等招式用老，裴坤手中□□一抖，扭转乾坤，左击三尺，右晃半丈，旋突直刺间，就将两人钳制当场。两柄□□迅猛神速，可谓以长治短，逼得秋、左二人疲于躲闪，一时难以脱身。
殿前金吾卫见状，欲上前来帮，便闻裴坤大喝：“退下！”
精光片闪寒芒现，枪出如龙敢追风！
见招拆招之间，听得左相宇大唤：“师姐，我一人对付这边就成，你去制住那王姓小子！”
秋梁闻声，点头应是，转身尚未挪开几尺，她便见裴坤持枪做箭，抛掷而来，快如长虹贯日，死咬退路不放。眼看即要穿衣见血，这女道却是轻飘飘打出一掌，不偏不倚化解杀机，退□□于五丈开外，自己从容离去。
秋梁行至殿前，没想王机芯正蹲坐在石阶上，鲜有兴致地看着场内打斗。这痞气男子见其走来，打趣说着：“你那师弟，手上功夫真糟，哪个不入流师傅教的？”
“修道之人，内修为主，外修为辅，自是不会多少招式路数。”秋梁倒没直接扣住王机芯，只在一旁盯住这人，显然在等同门师弟收拾完场内武官，“何况与一介武夫交手，若还施展术法，岂不让同道耻笑？”
“说得轻巧，还不是有老天爷看着？”王机芯冲她咧嘴一笑，“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天地亦有其规矩，人活世间，自受约束，你等修士无端施展术法，万一伤了裴校尉性命，轻则日后徒增劫难，重则修为尽失，顷刻遭受天谴，我说的对与不对？”
确如王机芯所言，全因天道制约，修士不能依仗高深道行，平白无故伤人性命，唯恐天罚不期将至。
秋梁不禁寻思：眼前这家伙想必同为修道中人，不知是正是邪，来自何门何派，究竟要做什么？推断王机芯底细时，她耳畔又传来对方慵懒声响：“老大娘，别瞎念想啦，我讲实话么你又不信，唉……真叫无心戏弄你，不然我胡诌个身份，保准唬得你一愣一愣。”
想其五岁从师，道家内修精深，年近五十而外貌不老，但女人终究是女人，即使涵养再高，头次听闻有人唤自己“老大娘”，秋梁也险些被气晕过去。
若不是恰见薛妍等人自殿内走出，这女道恨不得立马用拂尘打烂王机芯臭嘴，她强压心头怒火，掏出一块令牌，上前对薛妍道：“郡主定认得此镇国铁令。”
薛妍脚步一滞，要知其母太平公主只将“镇国铁令”赠予亲信，如此看来对方所言非虚，确是奉命行事。她方欲答话，抬眼就见场内两人愈斗愈紧，吓得就是大喊：“住手！”
左相宇本也不愿再战，闻言当即收手，他纵身一跃，飞来殿前。这道士对薛妍显得尤为尊重，作了个道辑，细声细语：“郡主受惊，多有得罪。”
“没什么得罪不得罪的。既是家母命令，我不管就是！”薛妍回头对李隆基道，“三郎哥哥，咱们带上王机芯，游翠洛湖去得了，不要管上阳宫这档事。”
“此人妖言惑众，留在郡主身边恐有不测，还是交予末道看押为好。”秋梁话音刚落，抓向王机芯的手却被生生拦下——拦住她的正是吴越。
“淄王殿下，这是你的人？”秋梁略带责备，毕竟吴越常立李隆基身侧，自然被认作对方手下。
吴越闻言方想回话，竟听李隆基抢先道：“这位吴越吴公子，正是小王门客。”他知是李隆基为自己拦下事来，心中又增几分好感，转而面朝身前女道，嘴里说着：“在下尚有事情找他打听，还请道长勿要将其带走。”
瞧见吴越身形瘦弱，整一副书生模样，秋梁全然不想搭理，反倒直问李隆基：“那淄王是什么意思？”
“哈，吴公子的意思，就是小王的意思。”
“意思是要管这档事？”秋梁不曾把这小王爷当回事，语气颇不和善，“别说你个小小淄王，就算你爹安国王，也没胆插手长公主的事！让开！”
说罢，秋梁掌心运着暗劲，抬手便要推开吴越，看似轻轻一推，实则用足七分力道，若是打在常人胸前，怕是非死即伤。最后这掌落向了吴越肩头，因为打狗仍须看主人，李唐皇室的面子终究是要给的。
废了此人一条臂膀，也算让他明白天高地厚，这女道如是想着，也如是做着。可当其右掌还未触及吴越分毫，便觉掌力如触巨岩，似有厚墙隔在两人之间，任凭如何使出气劲，自己都难前进点寸，秋梁脸上闪过一丝不安神色。
“嘿，老大娘知错了吧？”王机芯尽是坏笑，他指了指吴越，“你推得开这位吴公子，咱就乖乖跟你走。”
“放肆！”左相宇怒气横生，“师姐你太过留情，还是让我来！”话语间，他早已大步向前，运起全部内劲，狠狠向吴越打去，且看掌面触吴越身躯，便听得声轰然巨响！
一瞬之间，左相宇反而被一股无形力道弹飞，径直撞上数丈外的殿柱，大口鲜血直喷；再反观眼下书生，其周身真气翻涌，如有热风环绕，正是天罡正气护体。
“真气护体……外放于形。”秋梁背脊生凉，缓缓道出八字，心中徒生惧意。她深知真气外放于形者，已达先天之境，反观自身炼气未满，不可等量同观。
在场之人皆是愣了半晌，却看吴越收敛真气，缓缓问向秋梁：“在下同样有些事，想跟道长询问一二。”
秋梁强压心中惊恐，唯有小心应答：“你……不不！前辈，不……吴公子但说无妨。”她不敢得罪这书生，也不愿得罪这书生，虽不知对方有何盘算，但仅凭自己与左相宇二人，绝难与其匹敌。
“腊月廿四……”吴越回想王机芯所述，话语微微一顿，“腊月廿四，盗取龙魂那人，是否与‘荒’有关？”
“荒？那是什么？”秋梁观其面色不善，赶忙说个通透，“腊月廿四夜间，晚辈把守四相阵太阴方向，仙居殿内阵眼是由师傅主导，那贼子搅了阵眼，害得龙魂游荡四散。至于来人是谁……晚辈见都没见，些许家师可能知晓。”
吴越又问：“你家师傅是谁？”
“家师乃当朝国师，鄂州天岳玄真府太元真君，郑普思是也！”秋梁报出家师名号，心想能赢几分薄面。
怎料吴越不以为意，木讷追问：“令师尊现在何处？”
“家师此时身在长安，不过四月十五必至洛阳。”
众人闻之，均是暗叹：又是四月十五！
两日之后，自有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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