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89章
冉蘅从河滩小道绕上大街，走马观花地望了一圈，一时不察撞上了人。她揉了揉被撞疼的膝盖将地上的人一把捞起，瞧着身量还是个孩子。
“撞疼了吗？”
他摇摇头：“不疼。”
冉蘅仔细检查了一番，目光落回他的脸上，觉得有些眼熟，是之前林中遇到的那几个孩子之一。
“我认得你。”冉蘅半蹲下身子，摸了摸他细软的头发，“你怎么到这来了，没有旁人跟着吗。”
他垂下头，低声说道：”我是背着大人们来的，我远远听到这里很热闹，所以好奇过来看看。“
他后退两步有些想跑，“不要赶我们走，我现在就回去。”
“是为庆贺秋收的烟火比赛，你们也可以参加。”
“真的吗？”他眼睛一亮，满脸期待。
“你也可以邀请你的伙伴们一起参加，这样热闹的日子，他们一定喜欢。”
“好，我这就回去告诉他们。”
阿若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道：“他会把消息好好地传回去。”
“是啊，来与不来，我们都需要做好准备。”
二人在市集买了些点心，现下正趴在奚禹所说的洗池观摩。
里面的池水通透澄澈，覆着一层淡金色的薄雾，仔细瞧了还有零星清亮的光点，像是微小的生物。
“里面会有生命吗？”
“不会，炼化的池水其势已变，不适合活物生存。”
冉蘅伸手轻点，水池陷落一个圆坑，但她并没有准备剪纸，等了一会凹陷的地方慢慢恢复，又轻轻炸开一小朵花，似乎在驳斥她的戏弄。
“这炼化的仙水还颇通灵性，实在稀奇。”冉蘅边说着又戳了几个圆坑。
阿若十分鄙夷如此幼稚行径，又搬起当年事，“但凡当年在慧云你少翘几节课就能知道经由炼化的器物皆附着不同的势，与能力者会产生共通。”
“原来如此。”冉蘅点头敷衍地回答，“反正早晚都能瞧见绚烂的烟火，我们早些回，院子外的花没人看顾，我怕被皇帝糟蹋了。”
如她所料皇帝精力旺盛，刚进院子就看见它咬着椅子腿往地上撞，阿若上前帮忙，左右拉扯，一番折腾，还是遂了它的愿。
冉蘅看着一地的碎木，叹一口气。
阿若拍去手上的浮尘盯着她的裙摆道：“怎么裙底脏得那么厉害。”
“啊？”冉蘅低头一看，确实沾满了污泥，“过河时急了些，我去换一身。”
冉蘅整理着衣服，瞧见案上的笔墨，收罗了桌上的物件，又添了一些孩子的玩意，差人将东西送到底下。
近傍晚的时候，阿若说那个孩子来了。
“我已经邀请了他们。”他有些兴奋，语气又急又快，“他们……都同意一块去玩。”因为是跑着来的，他断断续续说完又喘了一会。
阿若端上些水果，他拿起果子塞入口中，借着汁水润了润喉咙：“我母亲也同意一起去，只是有几个长辈说他们有事去不了，或者等忙完事情会去看看。”
这可真是模棱两可的答案，冉蘅指尖轻点石桌，“你有想要的礼物吗？”
“可……可以吗？”他跳下凳子，微红的脸颊上还挂着汗，伸出手比划了两下，“我想要一把剑。”
冉蘅拿手巾替他擦了擦汗：“我有许多发亮的宝贝，应该更适合你。”
他拒绝了夜明珠玉石一类宝贝，反倒坚持要一把普通的铁剑，“铁剑比木棍好用，我想学一些本事。”
冉蘅略有动容，满足了他的要求，“早些回去吧，你若是愿意明日可以过来，我教你几招。”
待送走了那个孩子，冉蘅托着腮开始思考，“后日开市，奚禹会核对着人数确保没有遗漏或者浑水摸鱼的人，结界里面应当不会有大问题，云华留下来的人我安排了些在途经市集的路上，入口处也指派了人手，还有什么没有考虑上的吗？”
阿若：“只剩下那些人了。”
“无论他们去不去市集，你都得带着皇帝去田垄，那里有些脏东西要处理，不过在此之前我们需要去确认一下，保证万无一失。”
“他们多午时出门，傍晚下集市的时候会回来。”
今日是不行了，冉蘅看着低沉下来的云雾，晚上还会下一场雨，明日就是烟火比赛了，那个病弱的男人，或许会是她们的切入点。
阿若：“他像是得了什么病，身子干瘪的厉害，眼睛空洞，如游魂一般。”
冉蘅脑中浮现起那个女人哀凄的眼神，“也许不是病，你可记得在黑墟那段日子，我们在周围发现的人们，面容枯槁，与其一般无二。”
“我记得，他们被妖兽吸食了精气。”阿若陡然凝了神色，“蓬莱之中藏有黑墟之物。”
“我第一次见他的模样，已觉有五六分的相似。”冉蘅抚平桌上的纸张，“至于这妖邪之物，就在你我眼皮底下。”
阿若恍然明白，看了看日头：“若不出意外，此时无人。”
——
冉蘅与阿若到时，那妇人正在搓洗新换下来的衣裳，看见她们，慌忙将沾水的手往袖上一擦问道：“仙子怎么来了。”
“只是例行来瞧瞧有什么需要的。”阿若见田边一片空荡，多问一句，“那些人去做什么了。”
“应该是去林子里了，一般下午才会回来，仙子找他们有事吗。”
冉蘅将手杵在一块木桩上，用脚尖拨弄了些黑泥，土地十分湿软，附着上许多污垢，她将鞋尖上的黑泥仔细擦在草垛上问道：“我听人说你丈夫精神日渐涣散，已经认不得人了，怎么不喊蓬莱的医官来瞧。”
她的身子一顿，摇了摇头：“我没有办法，我还有两个孩子要照顾。”
冉蘅的眼神落在远处的两个男孩身上，他们手中拿着剪纸，圈圈点点，笑容灿烂，孩子们的世界似乎就是那么简单。
“他那是妖兽毒液侵蚀落下的毛病，如今也难救治，我们既得了天大的恩惠，也不能不知好歹时时叨扰殿下。”
冉蘅看着她脸上湿润的泪水，身子转向阿若，“我身边的竹青在慧云修习过一段日子，颇通医术，也许能帮上一二。”
“那是他的命，早在被妖兽咬断腿的那一刻就定下了，仙子你帮不了他。”她似乎想拦着，“不要去瞧了，反倒坏了心情。”
“你们既身在蓬莱，我们便会尽力顾看好你们。”冉蘅递她一方帕子，“不要想从前的伤心事了，你看孩子们不是玩的很开心吗？蓬莱明日有烟火比赛，一起带着他们去玩吧，还有别家的老人孩子他们也会喜欢热闹的。”
她一愣，捏紧帕子点头：“仙子让我们去，我们就去。”
“我们进去了，不用顾虑着，不会有事的。”
冉蘅与阿若对视一眼，进了屋子，里面的帘子拉得紧，光进不来，四处皆透着沉闷的气息。
“你能感觉出来吗？”冉蘅问道，气息太弱了，连病着的猫儿，呼出的气也比他的多。
“很弱，很轻微。”阿若走近，扶上一个粗糙的衣架，待视线慢慢适应里头的昏暗，能瞧见床上平躺着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双眼紧闭，两手交叠着十分安静，让人有一种奇异之感。
冉蘅走近了些，却看不见他胸口的起伏，伸手按上他的胳膊，先碰到的却是坚硬的骨头，向下几许终于感觉到了十分微弱的脉搏。
阿若绕到床的一侧检查了他的断腿，“如那个女人所说，是被妖兽咬断的，腿上蔓延着青色瘢痕，应该是当时入体的毒素，不过也就到此为止，并没有蔓延上五脏，后续清理的也干净，虽然愈合的伤口疤痕参差不齐，但显然造成他如此状态的不会是妖兽残留在体内的毒素。”
“最直观的感觉就是没有精神气。比我上一回见他还要弱上许多。”
“是被什么抽干的，他的精气流逝的太快了，即便是濒死的人也不会如此。”阿若道，“大概率是黑墟的妖兽作怪。”
冉蘅点头，像是供奉祭祀一般，让妖兽吸食人的精气来滋补自己，她伸手按住突突跳起的眉头，勉强压下令人不适的感觉。
冉蘅原还想着能借治病对此了解得更详细一些，但见他如此昏迷状态怕是没法，八分的确定已经足够了。
她正打算离开，突然有什么东西钩住了衣角，扯了两下竟不能脱身，转回身子一瞧，心跳漏了两拍，床上的人不知何时醒了，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她，而勾住她衣角的正是那人微微弯曲的手指。
阿若想要上前阻止，冉蘅摇了摇头。
他瞪着眼睛，似乎很努力地想要看清她的模样，那是一种审视的目光，冉蘅能分辨出里头夹杂的情绪，是愤怒。
为什么呢？
屋子里很安静，她理了理自己适才受惊的情绪，“你现在所处的灵域是蓬莱，我们是灵域的医者，是来帮你的，关于你们先前的经历……这是正常的问询流程，不会有任何问题，只是希望你可以替我们解惑。”
那人灰黑浑浊的眼珠在她脸上流连一圈，没有什么光彩，似乎也不打算搭理她们。
这样僵持着也不是法子，冉蘅试探着开口：“外面的夫人告诉我们，你的腿是被妖兽咬断的，多亏得一群仙人帮忙，才救得你的性命，一路护送你们来了蓬莱，让她们有了新的住所和庇佑。”
他的情绪并无什么起伏，也不反驳她的陈述，闭上眼睛像是睡觉一般，冉蘅接着道：“夫人说他们是好人，能有今日的安逸全靠着他们的帮衬。”
冉蘅观察着他的表情，在口中吐出好人二字时，他蓦得睁开眼睛，喉咙里发出一股奇异的声音。
“阿若。”
阿若伸手探向他的喉咙，上下摸索，在一阵悲愤的咕噜声中收了手，“人为破坏的，不能说话了。”
“所以不是所谓的出手相救。”冉蘅看着他的脸道，“我不是他们的人。”
“你得相信我。”换一种更有说服力的方法，“我在蓬莱，能保护好你的家人，但前提是将带你们来的人清理干净。”
“关于目前的情况，我有些困惑的地方，还希望你能解答。”
屋子里静下来，他似乎在考虑她说的话。
“其实你也应该知道，你剩下的时间不多，即便是神君在此，也无法扭转你身上产生的颓势，但是你的家人，蓬莱可以留住他们，如今危险就潜伏在他们身边，也许在灵域内他们做不了什么。”
冉蘅端详着他的神色，“若他们要强行离开蓬莱，我们没有任何理由阻止，与他们同行再到下一处灵域，在你身上发生的事情，你应该知道那意味着着什么，他们能对你做的，同样可以加诸于你的孩子，妻子身上。”
冉蘅抬手掀开帘子的一角，热烈的光洒下金色的投影，树叶翕动着将阵阵笑声送入屋内，让沉闷的空气跃动起一丝生机，阳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干瘪下去的面颊上紧闭的嘴唇微微颤抖着。
冉蘅知道那束光动摇了他的想法，她将帘子放下，阴影将三人笼罩着，床上的人复又闭上眼睛，她与阿若皆以为他要倔强地放弃，那股咕噜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他似乎费了极大的努力才使下颌轻点。
冉蘅在心里盘算着，他口不能言，只能通过眨眼点头示意。
阿若出了屋子向外探了一眼，并未发现有人，只是直觉上有些不安：“阿蘅，快一些。”
冉蘅点点头，转向床上的人开口道：“你是否以自身精气为养分，供养地下深埋的黑墟妖兽。”
“阻断之法为净和业火。”
“动手的时机以你生命的消亡为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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