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85章
阿若说师尊在大殿，冉蘅绕在后侧瞧了眼，殿前高座不过一尊幻形的虚像，若案前不少那个细长的瓷瓶，会显得更像几分。
殿内端坐的师弟们无一不闭目低吟念着她听不懂的经文，细微的声音透过风传来颇有几分庄严。
冉蘅盘坐着听了一会，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你在瞧些什么？”
冉蘅转回头，发现身后站着一个人，他低伏身子，将一片阴影罩在脸上，墨绿色的宽大外袍松垮垮地披着，显得身子有些单薄，略有些苍白的脸上一双乌黑的眼珠上下打量着她，明明是一张普普通通的脸，却令人无法忽视，冉蘅觉得周身似乎有着奇怪的灵力波动，仔细查探起来又毫无痕迹。
冉蘅站起身，那人的反应有些迟钝，并没有退后的意思，黑色的发丝拂过她的额头，有些痒，她倒退了几步，二人分开些距离。冉蘅左右张望了一圈，发现只他一人不按规制穿衣，其他弟子都正坐着身子冥想，他站在她的身边，像是凭空出现的，可慧云也不是凡俗之地，能来去自如，应该是山中熟悉之人。
冉蘅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发现他正盯着高座上的师尊，疑惑中，他的身子突然往前方走去。
冉蘅被他的行为惊得一愣，赶紧扯住他。
“你做什么。”
“你刚才在瞧那个幻像，他有什么奇怪的吗？”
“没有。”他能看出虚像自然也是有些法力的，至于如何，她并不能粗略的判断。
他又转向冉蘅，乌黑的眸子盯着她的脸，问道:“你是谁？”
冉蘅抬起下颌反问:“你又是谁？”
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若不是微微下沉的眉毛表现出他确实在思考，与一尊石像并无许多差别。
冉蘅暗自比了比二人的身量，差不了几许，与她大概持平，似乎有些好骗。
冉蘅看他想不出来话来解释，先一步开口:“我百年前在慧云出师，你可以喊我一声师姐。”
他并不反驳，点了点头。
这位半途捡来的师弟很是上道，早前没有好好享受师姐待遇，如今收个跟班倒也不错。
“走吧，今天带你翘个班，见见慧云不一样的地方。”冉蘅见他表情犹疑，拍了拍胸口道，“没事没事，出了问题我替你兜着。”
“前面有一暖池，平日里都是管制着不让人进的，但也可以师尊为托词……”冉蘅絮絮叨叨地说着，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
“怎么了？”冉蘅回头。
流景正站在她身后，轻挑眉头，开口问道:“你在自言自语吗？”
“你什么时候来的？”冉蘅奇怪，往他身后看了看，“适才跟着我的人呢。”
“什么人。”他摊开手，“我从边上来时就只瞧见你一人，近了才发现你在自言自语着。”
“我适才拐来的师弟。”
流景一愣笑起来，“也许是想起师尊严苛，眼前的人不可靠，跑回去了罢。”
冉蘅翻翻白眼，这个师弟也真是不可爱，走了也不打声招呼，随口问道:“你怎么来的慧云山，天上领的职竟如此空闲。”
流景与她并排走着:“闲职罢了，未有实权，只每日去报个到。不过我也并不是日日都来慧云山，三两日来看看，想着也许能见上你一面。”
冉蘅沉默，“抱歉，我是该留些消息。”
流景摇了摇头，“没有消息或也是好事，琅山的变故传得很快，比权衡之下承担污名的辩清更快一些。我不信是真，找了些日子，后知沧琅神尊在此养伤，三五日慧云拜访，见一切平静，便想你也许是去了别地。”
如果没有云华，她应该是会回慧云的，冉蘅轻轻叹了一口气:“当时如此做实属无奈之举，我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琅山的传闻不假，我确不是那个阿蘅了。”虽然剥离开来的痛苦令人难以忍受，背负的污名会被永世烙印，也好过被人拿捏着软肋。
“不再是琅山的阿蘅吗？”流景重复一遍，语气中有些释然，“那此后，再不用被递上一把短剑了。”
冉蘅故作轻松地玩笑:“可别介怀，我是觉得仙君为人十分牢靠，才作此托付，日后还这人情的时候仙君不必与我客气。”
流景笑着摇头，“师尊在清山泉处，省去些客套话吧，我带你过去。”
慧云山有块天然的塘口，蕴载充沛灵力，周边绿植硕茂，空气中浸润着花草清香，幽深宁静，不过她对其的印象只是里面肥美的池鱼罢了。
此地虽好，入时却难，冉蘅一个飞升挂了半截袖子在枝头，好在流景不吝惜眼神，见她如此窘境热情伸出援手。
冉蘅抖落裙摆上的飞屑，往深处走去，平坦的小路，踩上去噼啪作响，障眼法下的枯枝被一步步踏碎，一趟下来似乎放了十几米的炮仗。
她踩着硌脚的碎枝，与流景相视:“这倒是防谁？师尊真是越来越幼稚了。”
流景轻咳一声:“我倒觉得有趣。”
清池边上弘渊神尊倚着矮桌而坐，晃了晃手中细长的瓷瓶，眯着眼睛道:“来了。”
流景作揖，递出怀中的丝帛，二人交谈倒也不避讳着她，似乎是几处山脉查探的消息。
冉蘅有些困惑，“是有什么问题吗，黑墟妖兽一类的？”
“也不都是……”
师尊打断流景，问询了几番天上老友的事，便让人离开了。
“坐吧。”弘渊一指身旁的座位，冉蘅这才注意到另一处也摆着竹凳，上面还横着一根鱼竿。
“师父早知道我要来。”冉蘅拾起鱼竿坐下，伸手往篓子边取了一块铒，在钩上仔细缠紧，轻轻朝前面甩开些距离，“当初沧琅神尊带我来慧云时，师尊就知道所有的事情吗？”
“你既来了，自然心中有答案，又何须问我。”弘渊慵懒地撑着身子，手上拿着洁白莹润的杯盏。云纱浮动，水上多了几片残碎的柳叶，泛起一圈圈的涟漪。
他喝尽杯中酒，余几滴落于洁白缎面，“我还记得你抄写经文撒满鱼塘，说要一并教化鲤鱼精的事情，你若真能点化一二，倒也不枉你长姐的苦心。”
“竟然有这么蠢。”冉蘅摇头，“我不记得了……，慧云于我似乎只停留在几百年前初来的日子。”
“百年前重归慧云时我虽荒废许多，却也曾刻苦修炼，然并无任何精益，甚至使用不了部分高阶仙法，若是因自身困顿所致，还请师尊点化。”冉蘅微微低下头，“从前顽劣是没有顾虑，如今知道心中所求，便不想止步于此。”
“阿蘅，你的天赋并不差，凤翎对你的敦厚教诲，已使你在慧云越他人许多，只是造化与命运难说。”他专注地望着层层交叠林立的树木，似乎回忆起悲伤的事情，许久才继续说，“凤翎原是我座下尤为优异的亲传弟子，被污名成青丘之乱的始作俑者，最后留与慧云的不过一封书信嘱托罢了。”
“青丘的事是因我而起，是我无知将他们引入青丘。”
“远不至于此。”他喝着酒道。
冉蘅听得云里雾里，就如同当初在大殿上的那句话，“幸之，不幸。”
“幸之为何，不幸又为何。”她在口中反复研磨。
“幸与不幸，今看来你是逃不出此间宿命了，阿蘅，你的魂魄不全，所以在修为上难得进益。”
“魂魄不全……。”冉蘅心头一震，沧琅神尊曾提起过，在他以为自己还在熟睡时，“我不明白，我拿回了丢在明珠身上的魂魄，包括那部分记忆，自以为是完整。可再之前的，与皇城的，与阿姐有关的记忆留给我的却只是零散的碎片……这是否和我缺失的魂魄有关。”
钓竿从她的膝上滑落，轻敲光滑的石面，冉蘅专注地等着回答。
远处山鸟突然尖锐啼鸣，扑棱着从山林中跃出，弘渊眯了眯眼睛，喝一口清酒，缓缓开口:“明珠是断尾与你本身割裂时分离的一部分，借灵力转化成人，那段记忆是后所呈现的观感，虽独立却依附于断尾，以灵魂为媒介，故能与之共情。而你那缺失的魂魄没有具实的化形虚无缥缈，无法囊括下人类的通识五感，自然不存在记忆一说。”
所以失去的记忆与魂魄无关吗……，冉蘅摩擦着指尖，每次谈到噩梦神经都会微微绷紧:“我偶尔在梦中，在梦中会想起一些。”
“就是些破碎零散的，根本拼凑不出什么东西。”被魇魔干扰着，更多想起的是那个可怕的噩梦，冰冷刺骨，几乎要将她压垮，能救得了她的只有她自己。
“无论如何，需得摆正本心，不要过分压抑自己，让情绪推着前进。”
池鱼跃出水面，风带着叶子翕动，整个清山泉似乎带着些许的温柔将迷茫的她，拉扯了回来，一味的发泄是徒劳的，隐忍克制才能使自己有一片清明之地，冉蘅重新捡起地上的钓竿，将它不偏倚地架在一块石头上。
“我知道了，只是魇魔的影响对我实在有些大。”
“青丘是你梦魇的根源，之后的风暴只会更盛，此番回去可曾想好。”
“想好了。”没有退路，不能苟且。
“阿若会制香，清心香由万年神兽的甲骨研磨，让她替你备些一起带回蓬莱，能压一压魇魔躁动的气性。”
“嗯。”冉蘅应了声。
垂下的细线周围泛起涟漪，竹竿微微抖动，几乎要脱出石缝，冉蘅挽起袖子，将钓竿拿起，手上使劲，一尾黑鱼跃出水面，在草地上扑腾，打起些泥浆。
弘渊点点头:“你倒是厉害许多。”
冉蘅将黑鱼装入篓子中，擦了把脸，“还请劳烦师尊将这尾黑鱼送给沧琅神尊，我便不去瞧了，免得他见着我想起琅山，少一些伤心罢了。”
“哦，还有什么。”师尊的眼神滑向她。
冉蘅摇头，“没有了。”
“晚一些，道别的时候，我再来寻师尊。”冉蘅作揖离开，似乎轻松一些，可胸口又堵得难受，只能跑得更快一些，让喘气声压住喉咙里难抵的上涌的情绪。
弘渊晃了晃白瓷瓶，颇有些遗憾地摇头，“可惜了，来时该多带些的，你说该不该让阿蘅再回来一趟。”
竹凳上重新坐了人，递上另一瓶酒，“你想要直说便是。”
“我这是为你身体着想，病重之人不宜饮酒。”弘渊敲了敲篓子，“还有这尾鱼，是我那徒弟留给你的。”
“你既心疼她，为何瞒她许多，也不让她见上一面。”
“有些事于她不过烦恼，当初凤翎托付，我本想着能多留她过些安生日子，却不想麻烦寻来的如此之快，我以病躯迁居慧云，私下才能循着端倪。”沧琅叹了口气，“一两个都是懂事的孩子，实是造化弄人。”
“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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