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是道士的腐臭味。”一个小妖答道，露出一截手臂，原本雪白的皮肤上有两道黑色的瘢痕，“这是上回被道士捉到留下痕迹，也亏是朔方大人救了我，不然早变成他们罐里的黑水了。”
这是什么意思，冉蘅看向云华，他道：“用未修成人形的妖物作引，拿他们的血肉去捉另一些小妖炼化，以增益术法，歪门邪道罢了，不必了解过多。”
冉蘅点头：“那个孩子，怕也是被拐入偏门，明日且看看。”
冉蘅与云华在朔方的府内住下。
晚上的街道格外热闹，铺面上挂着许多灯笼，红彤彤映照着底下追逐的孩童，糖画与兔儿灯被带起的风转了方向。冉蘅往屋檐上一躺，入眼便是清冷的星月，比不得那灯笼照开的笑脸，却是逼仄角落里抬头就能看见的光。
冉蘅伸出五指虚晃地抓了抓，似乎伸手就能够到，凉风穿过掌心，合眼的几秒间隙突然像有锥子凿进了胸口，她猛得缩起身子，紧紧抓住胸前衣襟，揉动着皮肉，仍减缓不了疼痛，一阵阵，痛得她脑袋发晕。
她从来没有遇上过这样的情况，比不了铁剑划开的伤口鲜明，从内里翻涌刺痛，额角冷汗直冒，冉蘅有些喘不过气，硬掐着手臂，张嘴大口大口地呼吸。
“云华……”喊出的声音有些变调。
疼痛让她无法分神，原只有胸口的疼又漫向四肢百骸，一点点从里面抽枝生芽。
冉蘅的脸贴上冰冷的瓦片，眼前的景象模糊起来，街上的红色团成一片，红艳艳地一片……变得模糊又变得清晰，一盏盏大红灯笼，似乎盖在了她头上，冉蘅睁大着眼睛分辨，灯笼却又变成了密密麻麻笼罩在头顶的符纸，上面用鲜血划着看不懂的咒语，将她层层围困。
身边好像有许许多多的声音，凄厉地喊叫，一张张脸在面前，上下张合着嘴唇，冉蘅耳朵嗡嗡一阵，听不见任何声音，努力定神看，鼻子，眼睛……那一颗红痣，她至死也不会忘，是那个道士，而他眼中倒印着一张与她一模一样的脸。
冉蘅惊恐地喊出了声，原本被压迫着的喉咙突然顺了气，连快被压垮的身子也得了解脱。
几片瓦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声音在夜间格外清脆，她的身子几个打滚后早就没了方向，一斜，从房檐滑落。
冉蘅掉下来的几秒，紧闭了眼睛，已腾不出力气施法，缓了一会，身子居然在空中轻飘飘的，一直没落在地上。
有一股灵力在底下托着她，冉蘅微微偏了脑袋，见一双修长的手揽着她的腰将她抱了下来，冉蘅贴着云华胸口的衣襟，淡淡的松墨香和心脏的跳动让她有了真实感。
“怎么出了这么多汗。”云华将人放下，开口问道。
冉蘅想站起来却有些腿软，“我看见了……”
“看见了什么。”云华撑着她半边身体，将人扶到一边的台阶上。
“我看见了明珠。”
“阿蘅你做梦了吧。”
“我没有做梦。”冉蘅盯着云华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还看见了那个道士。”
“是他抓了明珠。”
云华原本仔细听着，连着话一思索，神色突变，伸手探向冉蘅的额头，冉蘅往后一缩，温热的指腹已触上眉心，一股温柔的灵力在探着她神识。
冉蘅不知道云华看见了什么，瞧着脸色应该不会是个好事。
“怎么了。”这下轮到她问了。
“一时解释不清，时间不多了。”云华说，“你在此地不要随意离开，我马上就回来。”
冉蘅虽不解其意仍乖乖地坐在台阶上等，她有些困惑，为什么明珠会被道士抓住，他们二人明明从未有过交集。
云华走了有些会时间，冉蘅坐在台阶上，摸了摸胸口，之前疼痛来的奇怪又突然散了，是梦吗，她看向地上散乱的碎瓦，又不确定了。
一个小妖凑过来问：“仙子要回屋去休息吗？”
冉蘅摇头，还不知道明珠是否如她所料被道士所抓。云华未留下解释离开，她也做不了什么，就在这里等着吧，若真出了什么事，也不至于被打个囫囵。
冉蘅觉得周围很暗，黑乎乎的一片很是压抑，只他们几个的眼睛发着幽幽绿光。
“得亮个灯。”冉蘅刚起身，外头就传来急促的敲门。
几个小妖面相觑，其中一个替她拿来了灯盏，冉蘅顺手接过，“我来吧。”
他们点头，乖巧地聚成一团站在边上等着。
敲门声越来大，冉蘅的手触上门栓，隐约听到了一丝哭腔。
“开门，有没有人。”外面说话的是一个孩子。
也许是白日见到的那个，冉蘅开了门，他在外面拍门的手挥空，身子一时没了支撑力，白白小小的一只扑倒在她的身上，灯盏砸在地上滚了两圈熄灭了。
“对不起。”他连忙跪着退开两步。
冉蘅将他扶起，问道：“你怎么了，外头有人追你吗。”
“不是。”他抹起眼泪，“我是想找住在这个院子里的哥哥去救人，他是厉害的神仙，我见过的。”
“没事，你先别哭好好说，救人也不急在这一时。”救人一事她也能帮忙，只是面前的人一直抽泣着倒让她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安慰。
边上的小妖拾起灯笼，吹一口气，周围又亮起来，他跳着过来打灯，一双毛茸茸的耳朵抖啊抖。
冉蘅眼皮一跳，侧身挡住了他。
“不，快要来不及了！”那孩子仰起脸，一双哭得通红的眼睛看着冉蘅，冉蘅正等着下文，他突然突止了话，连眼泪也在眼眶里含住了。
对，这样不哭才好，冉蘅吩咐小妖去屋内拿茶水点心：“那你说与我听，我即刻随你过去。”
“姐姐，你怎么在这里？”那小孩擦了把眼泪，语气里满是不敢相信。
冉蘅被说得一愣，这才细细打量起面前的人，他身上穿着白色的道服，却不大合身，松松垮垮地挂在瘦弱的身上，风一吹衣服空荡荡地四处摆，她都担心人左右一晃倒了下去，再看他腰间系一个破旧的铜铃铛，确是城外道士打扮。
五官一派端正，眉眼处隐约觉得熟悉，脑中一闪，冉蘅想起这孩子是她与朔方处理城中道士时的那个男孩。他的面容已褪去几月前的稚嫩，瘦了许多，却远没有初见时的精神气，也难怪一时没认出来。
他本不该在城外道观受苦，只是朔方去了三五次都无法将人从中带出来，如今他自己出来了倒是好。
“如果姐姐你在这，那道观里的人是谁。”他看着冉蘅，眼里满是疑惑，“她长着一张与你一模一样的脸……”
冉蘅刚刚想着如何安顿他，他一开口才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冉蘅脑筋一转想起上次诓骗的借口，“她是我上回生病的妹妹，你还提醒我给她带过糕点，她现在如何了。”
“我先前以为她是姐姐你，于是就趁着大家不注意溜出来找人帮忙，今日下午师父提出了人，关在一间全是符纸的屋子里，我见她流了很多血，呼吸也很微弱，看着快要死了……，师父做的是害人的事，不是正派修行所为，我实在看不下去。”
那人是明珠，所以这是真的，不是梦。
不过冉蘅又奇怪，这样隐秘重要的地方他是如何进去的，恰能看见如此场景，又多次轻松地从道观逃到此处求援，朔方说那道士从来不放他出门，只是贴身伺候。
“你出来时，你的师父在做什么。”
“我没见上他。”他摇摇头，“他这些日子为了修行道法，鲜少唤我做事，只叫我避开，别碍着他的眼。”
一反常态，果真是为了口中的修行？冉蘅脑中闪过道士狰狞的面孔，连忙摇头岔开不堪的回忆。
“味道！味道又来了。”几个小妖叫起来，打断了她的思绪，冉蘅释放出灵识探寻周围的异动，小妖们吸着鼻子确认，一个个缩到她的身后，“仙子来了，他们来了。”
冉蘅也感觉到了，一挥手，大门砰得关上。
“是那群道士的味道。”一个小妖凑上来闻了小孩的衣角，也不管自己露出的爪子，伸手指着他喊，“这里也是一样的味道，他们是一伙的。”
“叛徒，叛徒。”另一个小妖气得跳脚，指着他骂。
“不是我，我是溜出来的，他们从来没有注意到我。”那小孩连忙反驳，被一群张牙舞爪的小妖们围着也忘记了害怕。
“我信不是你。”冉蘅摸了摸他的脑袋，只是道士狡猾骗了他。
阴冷的笑声隔着门传进来，身边的孩子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害怕地不敢动弹，颤抖着开口：“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
冉蘅使劲将人拉起来推给小妖们：“去躲起来，这里我来处理。”
冉蘅等着他们拖着那孩子一道入了里屋，才开口道：“上回你被扔入山林，就算不被豺狼啃食，也该血流而亡，我有些好奇为什么你还活着。”
道士轻轻扣响了门，贴着缝隙想望进院内，“你想知道？怎得不请我进来，我好与你细细地说。”
冉蘅不傻，门外不过几个普通道士，就算有百年修为也破不了门上所施禁制，只要不出门等着云华回来便可。
“那你出来，我照样可以同你说。”道士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引诱。
冉蘅不会上他的当，之前他所用的法器不知从何而来，他一届凡人只竟能催使，让她仙术无用，桎梏于人。
一墙之隔，道士见不上人，自难再如上次，将她围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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