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行不行
九月过去一半，第三周的时候，虞则选了和去年一样的选修课。
周三的早八，晨曦初照，教室窗外一片绿茵茵。让人生出暮春早晨的错觉，清冷润泽。
虞则习惯性挑了个过道的位置，眼皮困倦地半耷拉着。选修老师还没来，她扭头盯着窗外淡蓝的天空发呆。
“往里。”耳边一道疏冷音，脸颊贴上微凉，虞则眼皮倏地抬起，往旁边瑟缩了下，朝过道抬起下巴。
周知也身高腿长往那冷淡一站，他也像是很困，这个角度眼皮只一条浅缝，浑身线条松松散散的。
一手插着运动裤的兜，手臂和腰身间还夹了另一瓶矿泉水。
虞则往旁边挪了个位置。
周知也在她原来的位置坐下，将贴她脸的那瓶水放到她手边。
坐定后，两个人就这么一怔不怔的相顾无言对视了好几秒。
“你好像很困。”虞则说。
周知也胸腔里漫出笑意，“废话。”
虞则又试探着问，“你是不是走错教室了？”
“……没走错。”周知也闭了闭困得发酸的眼，沉声的嗓音里还带着清冷的哑，“你选的不就是这节课？”
虞则长睫煽动，白皙素淡的一张脸纯得不行，“你和我选一样的了？”
周知也靠着椅背，漫不经心嗯了声。
“你怎么知道……”虞则话问了一半停住，他这人这么恃拽行凶，有什么不知道的。无意识捏紧选修课本的封面书页，虞则瞥了眼那瓶水，“这节选修可是早八，看你困那样，干嘛选。”
就是给自己找罪受，不情不愿，何必呢。
周知也闭目养神的眼睁开，眼角还疏散地敛着。虞则和他对视，少年眼里坦荡肆意，淡然一笑，“不是说了，你选我才选的。”
他眼底那份坦然和明媚，好像带了蛊惑人心的魔力，在这朝晨灿烂的早八勾的人心脏猝然一跳。
铃声打响，选修老师准时卡点进了教室。
“顺便和你说点儿事，下课聊。”周知也补充一句。
第一节选修课，老师把班上所有人的名字都点了一半，有四五个缺勤的。
周知也还真选了。
虞则余光不动声色打量他一眼，支着脑袋明明很困，但仍然强迫自己盯着黑板，有在听课。
课上到一半，周知也这人突然凑过来，用气音欠扁对她说：“别偷偷睡觉啊。”
虞则猝然清醒，冷巴巴睇他一眼，忍气吞声瞪大眼睛，盯着板书。
旁边那道轻笑不带丝毫掩饰。
人在困倦的时候，狂喝水还是有点缓解效果的。下了课，虞则就把周知也给她的那瓶水拧开，咕咚咕咚吞了小半瓶。
“哎。”周知也支着脑袋，冲她抬抬下巴，语气不明的，“用不用我照顾照顾你那小学弟？”
虞则瓮声嗯了句表示疑问，舔去嘴角水渍，才说，“你说什么？”
周知也不说话，就那么定定睨她。
“……哦。”虞则反应了下，恍然，“你说冯星右啊。是他问我之前去的哪个部门，给了他点意见什么的……他和你提我了？”
装，再给我装吧你。周知也吸吐了口气，坐直身子，视线淡然从她身上挪开。
虞则：“你是不是后悔让他进学生会了？”
“？”周知也额角一跳，忍着情绪冷嗤一声，“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公私不分的人？”
更何况，他是在面试那会就知道了他口中那位亲爱的学姐是谁了。这小子条件确实不错，他还不至于小心眼儿到那种地步。
还往他这亲自推人，她怎么不干脆到他这，直接给她小学弟开个后门得了。之前还说学生会，狗都不进……也不知道是哪条狗，当初退部。
“不是……”虞则语气微弱，“不用特别关照，本来就是顺便一提。我和他不熟。”她缓缓舒了口气，妥协。
“本来也没想给他关照，会里又不养闲人，祈祷祈祷人后期裁员前好好表现。”周知也说完，往桌上一趴，作出睡觉的姿态。
“你要睡觉啊？”虞则干巴巴地问。
周知也：“困了。”
“你刚刚还让我别睡觉，我之前好像听谁说自己一直都好好学习来着。”虞则叭叭说了两句，周知也仍闭着眼不理她，“你睡觉还选这个课干嘛？”
周知也轻哂：“我选这个课，单纯为了和你聊聊冯星右的事。”
“……？”虞则眉尖拧了拧，脚尖踢他，“就为这个？那你还真是有病。”
“嗯，有病。”周知也闷声赞同，“就为这个，后面的课我都不来了。”
“……”
九月中旬的时候，那部手游又迎来一个新赛季。
虞则中间隔了一个赛季没碰，周五晚上周知也发了消息，让她上号排位。
他什么也没多说，一个字多余理由都没有。
虞则想了想，的确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她中间很长一段时间没碰，再次上号段位跨了两个台阶直接掉到了钻石。
正犹豫着新赛季已经开始几天，像周知也这人的冲分速度，要是已经上了王者可能和他组不了队。刚点进去面板，右下角跳出来加好友验证消息。
周知也加她的速度倒是很快。
虞则随意扫了眼他的头像和id没错，迅速点了同意。
加完好友，周知也这人就火急火燎地抛出组队邀请。
虞则目光一顿，怔愣看着他的段位提示。
钻石。
他难道也一个赛季没打？
暑假那两月他怎么可能不碰游戏？
虞则压下心底的纳闷，进去房间，就周知也一个人。
他麦开着，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那头传过来，隐约夹杂着浅淡的呼吸声，
脑子忽然闪现出他靠得离麦很近的散淡模样。
虞则心头撞了两下，还是故意开麦问：“陈颂呢？”
想象中周知也的不满没有出现，他声音清冷，“他最近一直和何易远在玩儿。”
那你怎么不和他们一起打？虞则其实想问的，但似乎都能脑补出他的答案——嫌他俩太菜。
听着他那头压抑的琐碎声，虞则轻问：“你不在学校？”
周知也嗯了声。
情绪好像不太高。
虞则也不再多说，“那开吧。”
几把游戏打下来，虞则恍惚觉得，好像什么都没变。原本生涩的手法在几把下来已经完全熟稔，不论是她擅长的英雄，还是和周知也的配合。
那颗原本因重新和他打上游戏如鼓在击的心脏，逐渐平稳下来。
抛开外在不说，虞则真的很喜欢和周知也打游戏，特别喜欢。他打游戏时那种和现实里不太一样的光环，时时刻刻笼罩着她，心头是极为莫名的小雀跃。
今天好像又和以前不太一样，他虽然情绪不高，但话很多，总是会提醒她关于局内对战的情况。简单直白点来说，周知也一直在拉她的视野，关注她的每分动向。
“你哪儿来的标？”新的一局开始，虞则看着他马超英雄框左上角那个标，傻眼了。
钻石局的小国标？！
在和她开玩笑？
“怎么，不行？”周知也难得哂笑了声，那股子臭屁劲儿又回来了，“帅不帅？”
“……”虞则憋了半天还是忍着震惊说了个帅字。沉默半晌，她忽地吐出一口气，“周知也。”
“嗯？”
“你是不是开挂了……”
“……”
“你他妈。”周知也嘴角一抽，人差点要从沙发上弹起来，疲倦的神色一扫而空，“老子上赛季打的，开屁的挂？”
虞则：“你别动怒，我开个玩笑。”
周知也：“好笑吗？”
“……不好笑。”
周知也突然就哦了声，冷嗤说：“向廿跟你说的是吧。”
“……不，不是，你别……”虞则。
卖队友这事不兴做。
“……”
虞则没问他为什么突然打马超的标，她了解他这英雄的实力，想拿个小标简简单单。
在那把结束的时候，虞则出去看了眼他主页的战绩记录。
除了今晚，新赛季的几天他一直在掉分，一场接着一场，一直打到和她一样的段位。
所以，这才是他没和陈颂他们一起玩的原因。他情绪不高，音色也冷淡疲倦，那样输输赢赢地狱模式的掉分任谁都会累。
回到组队，虞则声音软下去，问他，“周知也，你这两天在掉分？”
那头的人闷了半晌，漫不经心嗯了声，随后又补充：“星耀掉钻，也没多少把。”
如果不掉段，两个人有段位差上分不容易。再者，周知也段位高，在她还在钻石的时候就一定会先上王者，隔着一个段，两个人就没法再排了。
同为钻石，他们就能一直排一直排，同生共死，怎么样都行。
虞则什么也没多问，只和他说，“那以后我们晚上打勤快点儿？”
早点打回去好不好？
“好。”
第二次上选修课，周三早八的太阳相较上次更烈。朝阳竟锋利，从窗户里直直射进来，被晒的桌面反射出令人晕眩的光。
虞则今天更困了，她就靠窗户坐着，阳光里空气中每一颗微粒都在不遗余力地翻涌着昏昏欲睡。
旁边位置空着，上课前一分钟，都没人来。
接到通知，选修老师堵在路上，会晚个十几分钟来。
这十几分钟看书预习课程。虞则眼皮艰难地拎起，很快又耷拉下去，她侧着脸背对光往桌上一趴。
眯了几分钟，旁边有翻动座椅的轻响声，伴随着一股熟悉好闻的木质香。察觉到身边人的气息，虞则半梦半醒地半撩起眼，扫他一眼重新合上，声音还虚虚软软。
“你不是说不来吗？”
周知也穿着拼色的防风质外套，一点动静就能弄出窸窣声。他索性靠着椅背不动，偏头细细瞧她。
这姑娘像是出门很赶没洗脸似的，皮肤很白，白得干巴，好像还有点起皮。枕着脸颊，唇微翘，晨光就落在她另半边脸，透出些细小绒毛，她浅浅呼吸，带着不易察觉的娇憨和乖顺。
周知也轻笑了声。
他从校外赶过来的，就带了个人，一身空。
随手拿过她桌上的一支笔，戳她脸，“我不来，岂不是让你睡一节课。”
指尖微动，笔尾在她嘴角的皮肤上起起弹弹，好不起劲。
“你还说。”虞则瓮声，只手猝然间抬起，抓在了他的手背上。
两道温热的气息瞬间交缠。她轻搭在他手背上的四个手指还有意无意地捻了两下。
周知也只记住这一瞬的感觉，下意识屏住呼吸，心里有怪异又熟悉的情绪在作祟。
虞则手就那么搭着，没有主动收回的意思，反应也很平淡，就像是单纯想止住他那只作恶的手罢了。她接着补充：“要不是你昨天拉着我打那么晚，我至于早上睡不醒，还差点迟到。”
“咱俩到底谁更累啊？”周知也又戳她两下，力道大了些，“身在福中不知福。”
虞则把他手带着笔一起拍开，妥协道：“行行行，你更累。”这都什么虎狼之词。
周知也：“我过来没带书，有多余的什么书或者本子也行。”
虞则：“在包里，自己拿。”
虞则的包就在书桌兜里，周知也一低眼就看见了。他从里面随意抽了本比较厚的，目光落在封面处，神色又是一顿。
——高（三）十三班，虞则。
失神两秒，周知也很快敛掉情绪，下意识扫了眼还没睁眼的虞则。翻开笔记本第一页，他就忍不住哑笑着闭了闭眼。
这高三的数学笔记本，现在还带着呢？
虞则这姑娘总给他一种明明是好好学习但好像又不是那么乖那么好打发的矛盾感。
“老师来了叫我啊。”虞则冷不丁出声。
周知也正一页一页兴致勃勃翻看她的数学笔记，听到她的声音，虚地嗯了声。
字迹和那会没差啊，倒是挺会记笔记，学得不死，很聪明。
周知也潦草翻过一遍她的笔记，高中数学那种压抑的熟悉感浮上来。
书本被他故意对着身旁熟睡的那张脸，哗啦翻动纸张，带着一阵香风。虞则脸上的碎发挣脱束缚般向脑后飘飞。
虞则不为所动，只是下意识拧了拧眉。
周知也正恶劣地笑，指尖在翻到中间一页时，忽地顿住。
这一页的质感和别的没有丝毫不同，但页面中央那几行字却让周知也生出茫然的恍惚感。
嘴角的笑和带着因愉悦绷紧的眼角都缓缓敛下，周知也脑子空白了一瞬，很快地在思索。
——周之也同学，我的橡皮掉在你的椅子下面了，能帮我捡下吗谢谢！
如果说她那行字让他生出迷茫，下面紧跟三个熟悉遒劲的大字让他的记忆一下子清晰起来。
这件事是周知也在通市一中借读时为数不多记得的一件。当时就觉得这人明明知道你但却没认真了解你，这种滋味还让他无言了好半晌。
明目张胆地把他名字写错。周知也想想就有些顺不上来气。
也就当时那会气气，也没纠结是谁。现在倒好，突然破案了，歪打正着破得这么毫无征兆。
周知也漫不经心往身旁扫了眼。那个没脑子没礼貌的现在就坐他边儿上呢。
能把他气着的真不多，几件事全被她一个人占了。
周知也又气又笑，想拿笔再往她脸上用力戳两下。
忍气吞声叹了口气，周知也斜着脑袋往桌上手一支，目光垂在几行字上盯了半晌。
虞则给他写的那行字好像并不是初稿，上面有一行被白色修正带盖过的。
说不好奇是假的。周知也这会心里痒了起来，他身子往桌上趴了趴，动作极为缓慢地将那页纸掀起。
阳光角度恰好，从书页正中央懒洋洋穿过，这一片的气息都温暖。
白色的修正带被阳光照得清透，它盖住的那行字昭然若揭。
黑色的字迹，一笔一划，干净利落，好似落笔之物圣洁不可侵犯。
——心上人，周知也。
她写对了。
她知道，是知，不是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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