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叩、叩──”软黄色泽的楠木门轻轻地被敲响，门边被骄阳投射，映出一片寒金光泽，门上纹理细致如画，深浅不均的斑驳，似一笔岁月添写。

        “进来。”门的内侧传来一阵沉闷的声音。那声音很低，连带着话也含糊，从门外至多听个大概，却不能细细辨认。

        随着门扉被推开，红桑从门外走入。一股紫檀冷香浮漫，她不自觉地深吸口气，两目轻闭。整座浊雨楼，约莫只有清竹园，以及此处，令她最为自在。

        门内只见几副桌椅，色调古朴，花式简洁雅致，最深处的床上挂着收束起的浅紫纱帐，残阳洒透窗格，带起一抹余红。俨然是某人的房间。

        “妳怎么来了？”屋里最大的紫檀木椅上，正斜躺着一人，那人见红桑进门，才微微撑起身来。

        此人浑身隐入黑如墨的袍里，袍缘低可掩面，就连袍缘下仅仅透出的脸庞，竟也被一张不见五官的诡白面具所覆。

        声音被覆在一张面具底下，传来的话语虽轻柔，嗓音却显得沉而沙哑。从那张只在双眼处凿开孔洞的面具上，除却偶尔变换的眼神，望不出丝毫多余的神情，也就无从猜测起那人心思。

        “我，想不到……。”红桑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像是被厚厚鼓皮给摀住的花鼓，一双眉弯如渐萎的花容，在初春时节的百花烂漫里，反而醒目。她将手上的东西随处一放，走向窗边娇放的水仙。

        “开得正好。”望着那株水仙的姿态，红桑不禁说道。方才浇过水的花瓣清澈透亮，日光底下，更显娇美，初绽的白恰好衬托起春风无瑕。

        “妳……莫不是来本公子房里赏玩水仙的？”那人起身，一探红桑置于桌上之物。只见一支紫毫黄花梨笔被搁下，笔上墨迹方干，但桌另一侧的缣帛上，却是空白得未落一字。

        “送妳的笔，别总是乱扔，”替红桑将笔放正，那人随意地将缣帛提起，两面翻览。说道，“看来，妳也挺是苦恼。”

        “想了很久，还是写不出……”看毕水仙花姿，红桑自己寻了一张椅坐下。紫檀制的椅，木质打磨得细滑，贴近就能感觉到一股凉意，伴随檀香扑鼻，“潇湘，你说，该写什么？”

        被唤作潇湘之人只是摇头。神情虽被面具遮掩了，话里却明显有笑：“我连这封信给谁都不知，怎么能知妳该写什么？”

        潇湘公子，一个江湖瞻仰，举足轻重的人物。如今面对眼前少女的忧思，却只是躺回椅上，高枕轻言。

        “妳上次写的那封信，不便挺好的？”一边回想，潇湘公子说道，“『错把相思付冰心，还将冷月投明湖。』是这么写的吧？”

        “一刀砍了一个负心汉，再将他沉入湖底，倒真是成了字面上的意思。”潇湘公子顺手摸了摸面具。

        红桑闻言，神色仍没反缓解，两手托腮。沉默着思索了良久，犹是幽幽地道：“想不出来。”

        “还真是第一次见妳苦恼如此，”潇湘公子想了想，试着道，“要不，这次就别写了？”

        他接着说：“反正也没人逼妳。杀人还要先赠书信，城里的夫子也没这般讲究。既然子缺从没这么干过，妳何不效仿他一回？”

        “不行，”红桑却摇摇头，话里不知何来的坚决，“这封信，不行，我必须写。”

        “是吗？粗俗之人，能得风雅之徒，倒也可贵，”哪怕提议被红桑否决得干脆，也不闻潇湘公子话里有何不悦。只听见他笑了笑，站起身来，轻拍红桑的脑袋，“那妳便好好苦恼吧。能够坚持着自己的苦恼，也是挺好的一件事。”

        “嗯。”应过一声，红桑提起笔，又开始对着那席洁白无字的缣帛发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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