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章六十三

杨佳禾裹着宽大的羽绒服，揣在口袋里紧紧按着的手颤抖着，一张脸全无血色，近乎机械地再次上楼。

        孟佩声走在前面，打开了灯，视线扫到茶台的时候，被故意遗忘的文件袋果然已经不见了。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没看身后的人，直接道：“知道你跟韩晓、林子瞻有联系的时候，我是不信的，店里的监控确实坏了，今天也确实是我的试探，佳禾，我很失望。”

        杨佳禾脸色惨白，嘴唇不住地颤抖，已经关了空调的室内慢慢冷下来，他却是一额头的冷汗，脸颊微微抽动了几下，似乎是放弃了挣扎。

        他直视着孟佩声，道：“是，我让你失望了，把香坊的经营状况告诉林子瞻，何厌之失忆的事情，还有他的联系方式、你的新住处，这些都是我告诉韩晓的。”

        孟佩声脸色冷下来，“我自认为这些年待你不错。”

        “你是对我很好，收留我，还委以重任，但是——”杨佳禾的眼睛里流露出许多的郁结和惆怅，“打理一家店，打理全国百家店面，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区别，我不在乎钱，不在乎能管多少人，我只是……我只是想……”

        孟佩声皱起眉，“你想要什么？”

        杨佳禾自嘲地笑笑，面无血色，“我想学香啊，我对管理这些都不感兴趣。”

        孟佩声明白了，杨佳禾一直以来确实没有对他给的权利有太大的热情，他以为是对方腼腆，没想到是不感兴趣，“林子瞻许诺给你什么好处？肯教你？肯把他们林家的配方都告诉你？”

        杨佳禾哑然，“我……”

        看杨佳禾这样孟佩声就知道自己猜对了，是个人都有想要的，尽管他觉得自己并不愧对杨佳禾，但他给的确实不是对方真正想要的。

        他斟酌道：“没有察觉到你的真正心意是我的失职，但是佳禾，有问题要说而不是别人说什么就想当然地靠过去，无利不起早，他想要什么你应该很清楚。”

        杨佳禾确实清楚，林子瞻想要的是孟家的信息，在孟佩声身边安插一个眼线，通风报信是小事，关键时候背后插刀更是厉害。

        韩晓呢，不过是还想借力攀附，他怎么不清楚，只是有些事情不敢深想。

        杨佳禾低下头，把用牛皮纸重新包过的香谱拿出来，脸色有些木，“被你抓到我没什么好说的，是我不知好歹，你对我都这么好了我还不知足。不管你想怎么办我都没什么好说的。”

        孟佩声没接，“收着吧，这本是复刻的香谱。”

        杨佳禾诧异，就算是复刻的，这可是孟家世代相传的香谱，尽管只有一半，但怎么可能交给他一个外人？

        孟佩声注视着杨佳禾满是惊疑的双眼，语气带着安抚，坦然道：“孟家没有什么旁支，我这辈子不会有孩子，孟家的香还是要传下去，我早有这个主意，只是这两年一方面忙，没有跟你好好沟通，另一方面，制香很多时候讲究的是心境。

        “坚持是好事，过分执着可能就过犹不及了，你还年轻，再沉淀两年未尝不是好事。”

        这是他早就考虑好的，跟何厌之在一起他们不会有自己的孩子，至于领养他没考虑过，两人世界挺好的，没必要再加个孩子。

        而不跟何厌之在一起，他更不会跟其他人在一起，至于会不会领养孩子这就不好说了，可能会……也可能不会，不过那都是很就以后的事了，杨佳禾他是认可的。

        杨佳禾怔怔地看着孟佩声，觉得自己好像听不太懂对方在说什么。

        孟佩声的眼神略微柔和了些，“佳禾，我之前跟你说过，我不收徒，我自认水平不够，自己还在摸索，去教别人为时过早，而且说实话，现在我很难静下心来调香。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研究，相互交流。我知道的必定知无不言。

        “你愿意的话，可以叫我一声哥。”

        杨佳禾的手颤抖着，慢慢垂下去，他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肯原谅我，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孟佩声很坦然，“我觉得你人踏实，虽然今年才二十岁，但是不浮躁，也肯用心，我认可你的人品，你的努力，相信你并不是很奇怪的事情。

        “人无完人，总有犯错的时候，这世上没有永不犯错的人，你会，我也会，有些有机会挽回，有的……再没机会了，佳禾，你还小，多经历些事情是好的。”

        孟佩声说完，上前一步，把手里拿着的另一个小牛皮纸袋递给杨佳禾，“这是另外半本，拿着，有时间了就看看，不明白的地方再问我。”

        杨佳禾看着孟佩声伸过来的手，心里憋闷得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眶酸得根本忍不住，眼泪一下就下来了，“孟哥我对不起你，你对我这么好我还做了这么多对不起你的事。”

        杨佳禾还小着呢，不过才二十岁，在孟佩声眼里就跟个小孩儿似的，他都比这孩子大多少了。

        他拍拍杨佳禾的肩，安慰道：“你是给我带来了一些麻烦，但没有造成严重的、不可挽回的后果，知道错了就好，做人、做事都要守好自己的底线。”

        “嗯！”

        帮杨佳禾在路边拦了车，看着出租车开远、汇入车流，孟佩声才缓了口气，察觉到有人靠近，他没转眼去看，“佳禾心不坏，是我疏忽了，谢谢你提醒。”

        何厌之抬手把孟佩声随意搭在脖子里的围巾缠好，看对方跟只受惊了的兔子似的往后退了半步，把围巾梢掖好才放下手，“决定好了？”

        孟佩声发觉自己的反应有点大，不无尴尬，噤声没问，顺着何厌之的问题答道：“嗯，佳禾有能力，心地好，仔细教不会差。这次谢谢你啊，不是你提醒我还真的想不到韩晓、林子瞻会选这种方法，而且……这两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搅到一起去的。”

        何厌之点点头，没有继续问，“晚饭吃了吗？”

        “还没有。”

        何厌之指了指停在路边的车，“我订了餐厅，走吧。”

        孟佩声迟疑道：“在外面吃？”

        “嗯。”

        何厌之很少在外面吃饭，而且刚经历过早上那波、让孟佩声尴尬得直想钻地板缝儿的行为，还有杨佳禾这事儿，他其实不是太想跟何厌之面对面吃饭，加上胃里不舒服，他确实没心情。

        他微微笑了下，“改天吧，我今天有点儿累了，你也忙到现在，早些回去休息。改天我请你。”

        何厌之倒不坚持今天晚上去吃饭，只问，“改天是哪天？”

        孟佩声略想了下，“年内。”

        “好。”

        两人从香坊分手，孟佩声没再往别的地方拐，直接回了家，他刚进家门，脱了外套挂好，门铃声就响了，从猫眼里一看——是送外卖的。

        他还奇怪，跟骑手再三确认了地址后拿了进来，换了鞋走过玄关就愣住了。

        公寓还是那间公寓，布置却多了很多，如果说之前的是简装房，连装饰都很少，现在就像是生活了十七八年的“家”，布置得当，处处皆是生活痕迹。

        干花都撤掉了，餐桌上摆了盆鹤望兰的插花，素白色绣着银色花纹的桌布，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方巾，客厅桌子上藤编的收纳盒，阳台边小圆桌旁的落地灯，空调挂机上的吊兰，往阳台去的隔断上也添了些小盆栽。

        而地板被短毛地毯所覆盖，墙上多了焚香、点茶、插花、挂画四幅主题图，孟黏黏正卧在新增的香蕉船猫窝里打哈欠，瞥了自己的便宜主人一眼，往里一扭又睡去了。

        孟佩声把袋子放在餐桌上，往厨房一看，原本跟摆设一样的餐具新加了不少小伙伴，锅碗瓢盆和各种厨房电器一应俱全，打开冰箱一看，塞得琳琅满目、满满当当。

        他关上冰箱门，一点儿都不怀疑这些是谁干的，除了何厌之不做第二人想。

        但何厌之又为什么要做这些？对他这么周到做什么？作为一个朋友，越界了吧？

        他的视线又落在外卖上，打开保温外卖袋后，第一眼就看见了贴在最上面的便签纸，“记得饭后再吃药哦~”

        这么一句卖萌的温馨提醒倒让他起疑，知道他这两年胃不好的没几个，徐丹鹤、杨佳禾，再有就是公司的助理。

        然而打量着眼前的一切，他心底隐隐有了猜测，不说十分肯定，也有个七八分。

        闻到淡淡的米粥香气，孟佩声确实有些饿，胃里空落落还寒津津的，仿佛装了数九寒冬的冰雪进去，凉得都要把他冻住了。

        一碗热粥确实让人食指大动，他把保温外卖袋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份菌菇蔬菜粥，还有一盒茴香鸡蛋馅的蒸饺、三只做成兔子样的奶黄流沙包，除了奶黄包，其他两样都是他喜欢的。

        他甜食吃得很少，也不好这一口。

        孟佩声把热水烧上，坐到餐桌边吃迟到的晚餐，一边吃一边给徐丹鹤发消息，还被调笑何厌之该不会是在追他吧。

        孟佩声一口粥差点噎住自己。

        这没道理，就算真恢复了记忆，何厌之不怪自己当初那么轻易就放手、背叛两人的感情吗，追他？怕不是他白日做梦。

        何厌之已经选择了退步，依照那人高傲的性子，两人最多就到朋友为止了，肯跟他做朋友他都要谢天谢地，哪儿还敢奢求其他。

        孟佩声自嘲地笑笑，大概是他想人想疯了，潜意识里那么希望吧。

        而没有恢复记忆的话，何厌之做这些又是出于什么，他们作为朋友已经好到这种程度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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