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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重演


教学楼内与伊利亚想像得不太一致,比起建筑物这里更像战舰中的通道,墙体被金属外壳包裹着,墙内镶嵌的日光灯带正散发着均匀冰冷的光,实验室的门也是同样的密封材质。

伊利亚跟随着队友们不断向前走去,直至走廊的尽头。这道门看上去似乎尺寸更小一些,形状也有些不同。安珀不太熟练地为他录入身份识别信息,门打开的那一刻,伊利亚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间活动室狭窄逼仄,格局也是别扭的梯形。房间几乎所有的角落里都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纸箱,有些被撕开了封口,不知用途的设备和零件暴露在外。那些杂物看上去有些陈旧,积满了灰尘,应该都是备用品。中间勉强腾出了一小块空间,装模作样地摆了实验台和桌椅,台上的终端仍运行着,旁边摆放着未调试完成的武器半成品。

"你确定,这是你们的活动室?"  分明是间仓库,伊利亚挑了挑眉。

江卯月没理会他的疑问,垂下眼睛掠过桌上的半成品问道:"安珀,这个还没好吗?"  

"呃……那个我一直弄到今天早上,接伊利亚先生的时候还差点迟到了。"  她有些窘迫地挠挠头。

"真是要命,"  她面带忧虑地叹了口气,"这样的话整备课成绩怎么办,要怎么参赛?"  她可不希望好不容易凑齐的小队因为这种原因失去资格。

"你们一直提起的  '参赛'  到底是指什么?"  伊利亚没打算在意她们的心情,而是直接甩出自己的疑问,得到的回应却是两个人惊讶的目光。

"学长就是为了这个才把你安排到这里的,你居然不知道吗?"  安珀难以置信地说。

"我早就说过这家伙不靠谱,把他安排进来的蠢货们也是。"  

看到江卯月脸上的神情,伊利亚渐渐明白,刚刚那场对决当然不只是为了迎接新人而已,而自己的任务也不只是老实待着这么简单。

"你应该听过吧,'联盟实战演练'。"

当然,整个重明,应该说整个地上世界大概没人没听过。演练每三年举办一次,是军校间最高级别赛事,汇聚各大联合组织的顶尖强者。在众多军校生中沙里淘金,最终决出的胜者将被直接举荐进入精英部队。

伊利亚回以一声冷笑,"自信心太强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江卯月的眼神立刻变得尖锐起来,可对方却毫不忌惮,依旧用平静的语气继续说着:"抛开战力不说,如果我没了解错的话,整备课应该是技术班的主要科目之一,这样的水平怎么出去比赛?"

"不是的,伊利亚先生你知道,卯月的能力不太适合技术班……"  安珀连忙解释。

"所以呢?那你为什么出现在这?这无法让人不质疑。"  他从不吝啬于说出内心的真实想法。

"喂,"  江卯月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与今天上午如出一辙,她对这个男人仅存的一点好感彻底消失,"你小子是又想打架吗?"

"不介意再感受一次胜利的喜悦。"  伊利亚毫不示弱。

"伊利亚先生,拜托你别这样说了,"  安珀艰难地阻拦在剑拔弩张的二人之间,"我们不知道以后是否还有参加的机会了。"  如果他也选择离开的话。

"我不过是实话实说,能入选的可能性实在太低。"  虽然还不清楚其它学员的实力,但他至少看过往届联盟演练的实况,与那种程度的战斗相比此前的对决就是个玩笑,"而且至少要把这个完成,才有资格讨论别的,不是吗?"

"恐怕有些来不及了,"  安珀紧皱着眉头忧虑地说道,"整备课就在下午,时间很紧迫,而且就算可以按时完成,也不能保证能够达标。"  江卯月积攒的怒气瞬间烟消云散,沮丧地坐在身旁的椅子上,像一只干瘪的皮球。

居然没有直接勒令他去完成,伊利亚对此感到满意。他弯下身子,那份半成品特殊的机械结构勾起了他些许的兴趣。清脆的提示音在安静的活动室中格外响亮,安珀连忙从口袋里掏出终端:"我看看……这是技术班的统一讯息,下午的整备课被临时调整为战术课,并且将在十五分钟后开始,全校学生都要到场。"

十五分钟并不算长,仅仅只够让伊利亚换上一身新制服,再用最快的速度赶到目的地。身旁的两个少女却丝毫不慌张,反而由于整备课的延后而放松了一些。他询问安珀是否知道调整课程的原因,对方猜测可能与前几天发生的沦陷事件有关。

脚下的速度并未减慢,内心却有些异样的踌躇。他并未做好成为一个军人的心理准备,为这座城市卖命是他从未设想的事,即使这一切都出自于威斯纳那毫无担保的承诺。

这间教室的内部空间巨大,座位呈阶梯状层层排列,塞下全校的学生还是稍显拥挤。伊利亚和队友们压低身体躲避着周围的目光,迅速地移动至后排的空位置。前方的讲台上正站着一位教官,后方的投影将她的面孔放大,伊利亚认出她就是上午与江卯月争论的女人。

"这是战术班主教官,伊妮德·立花。"  安珀贴心地提示。

"在课程开始之前,让我们为此次奥斯特洛沦陷事件中牺牲的十五名校友起立哀悼。"  女教官深蓝的长发干练地束起,她的声音沉稳且坚定,身后的投影上出现了十五张不同的面孔,唯一的共同点是都十分年轻,"感谢他们为守护人类最后的荣光而献出自己的生命。"  她希望这是自己今年最后一次重复这句话了。

两天前,位于北极军事联合体的要塞城市——奥斯特洛,由于不名原因导致粒子屏障受损,徘徊在外的原生体大量涌入,以驻军当时的力量完全无法抵挡。整座城市在一天之内化为废墟,仅仅是护送幸存者撤离都造成了大量伤亡。这场惨烈的突发事件成为了所有新闻媒体讨论的焦点,无穷无尽的报导和绝望恐慌的议论充斥着每一条街巷。

"根据这两日调查的情报,奥斯特洛粒子屏障受损点位于西南方位,受损原因排除设备老化的可能性。"  她挥了挥手,调出城市的三维地图,"理论上而言,埃基斯粒子屏障能够隔绝红外线散射,并制造低温迷彩伪装,而原生体特有的趋热性会让它们会本能地避开。从最初建造以来,仍未出现能够识破伪装的原生体。这次的情报中,也没有目击未知类型原生体的报告。"

她平静简短的解释如同一支利箭,刺进在场所有人的心里,将那道愈合已久的伤口狠狠掘开。教室里从未如此安静,伊利亚感觉自己的呼吸声都变成了噪音。

她对学生们的反应早有预料,"或许你们已经有了猜测。"

"难道说和十年前……"  一位学生慌乱地发言,甚至忘记了举手示意。而他的话语就像一颗沉重的石头,坠入水中时掀起层层涟漪,其他人也不再隐忍,讨论声中充斥着难掩的不安。

"就目前的情报来看,与十年前的今天,我联盟海岛要塞——泰莱城的沦陷事件,几乎是一致的情形。本次的事件发生在三天前,多半并非巧合。"

泰莱,伊利亚对这个名字最初的印象是在旅行广告上。他弟弟用了一个学期的时间说服父亲带全家人去泰莱旅行,就在他勉强同意的一周后,这座令人向往的城市便从这颗星球上彻底消失了。铺天盖地的新闻带来的恐慌席卷了附近的城市,离开泛亚联盟的通行券一夜间被争抢一空。巨大的损失让联盟内部一度停止运转,当时的议长埃尔文·巴鲁克也被迫下台。

一座城市如此轻而易举地被抹除,被视为守护神的屏障轰然倒塌,提醒着仍居住在地上世界的人们一个冰冷而残酷的现实:他们并不,也从未拥有过真正的安全。泰莱并不是第一座沦陷的城市,类似的事件从黑日降临时就从未停止过,只不过它的发生让泛亚的人们真真切切地意识到,无法躲避的死亡。

"泰莱事件最重要的意义在于让我们意识到敌人并不只有原生体,还有残暴更胜于他们的人类。"

"法勒斯。"  江卯月眯着眼睛,轻轻吐出了几个令人胆寒的字眼。自诩为纯洁无瑕的自然人恐怖组织,法勒斯组织最初由叛离要塞的某个自然人所创建,宣称联合政府所垄断的基因编辑技术是对自然法则的亵渎,号召城外的流浪者反对城内的领导者,夺回进入城市的权利。二十多年来集聚了一支有一定规模的反抗部队,游走在各联盟外,时常对要塞城市发动袭击,也持续遭到军部镇压。

"法勒斯组织事先在在泰莱城内安插间谍,再通过内部接应秘密转移了一支作战小队。在极其隐蔽和迅速的情况下,夺取了东南方向N12号粒子发射部件的控制权。单独一个部件所能维持的屏障面积非常狭小,对于整个穹顶而言不过是一张裂缝,但整张屏障却因此失去意义。"

"我们也获得了新情报——海洋的存在不会对原生体的行动产生阻碍。大量原生体纷纷涌出水面将泰莱彻底包围,变成了一座真正的孤岛。驻军付出了极大的牺牲,也仅仅使极少量的幸存者成功转移。"  

她身后的地图切换为战场的影像记录,在厚重的乌云之下,无数身形庞大的原生体正挥动着类人的扭曲肢体,不断向前拥挤着,晶岩般的躯体堆积成层层叠叠的怒吼着的山丘。像来自地狱的潮汐,吞噬所经之处一切生命,不可阻挡地向前袭来。有些学生似乎是第一次看见相关影像,僵直地坐在位置上,两只眼睛因恐惧而瞪大,像一张苍白滑稽的面具。

伊利亚仅仅通过影像见过这种东西,有人称他们来自地狱的恶鬼,也有人说是塔尔塔洛斯的泰坦,用尽任何过去的文明中的符号来诠释这些从未见过的东西。而他只知道,就是这些看上去毫无智能,仅凭本能肆意杀戮的丑陋生物,忽而夺去了父亲的生命。

"一周后,法勒斯组织宣告对事件负责。没有人相信一群毫无武装可言的人,竟然这样轻而易举地突破了泛亚联盟发展多年的要塞。没人能预见法勒斯早已摒弃了人性,甚至不惜对同类展开屠杀。但是可怕的疏漏和渎职,才是引起恐慌的真正原因。联盟为她的傲慢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事后即使在防御技术上做出再多的革新,也无法治愈隐藏在人们心底的恐惧。"

"据官方情报,奥斯特洛所使用的粒子屏障发生器仍是十年前的旧型号,敌人的战术几乎没有改变,我不认为这是不可避免的。而领导者的纰漏只能用民众和士兵的生命来偿还,这是个可悲的事实……"

哀悼会冗长且压抑,伊利亚的身体莫明地紧绷着,抗拒着脑内疯狂罗列的所有对未来的悲剧性预判,抗拒着那颗时不时怀揣退缩之意的心。他晃了晃脑袋试图转移注意,在会场中有意无意地寻找着那个相识不久的身影,可直到会议结束都一无所获。

例行的降雨准时地出现在城市上空,但却遮挡不住天边夕阳浓郁而炽热的颜色。淅淅沥沥的雨滴掺杂着制冷剂的余味,不断吸走空气中的余热,凌乱地砸在冰冷的地砖上。潮湿的雾气渐渐腾起,弥漫在那座不大的纪念碑前。

这座并不起眼的公园原本只是用于点缀的绿地,位于重明市的东南角,是距离被封闭的海岸线最近的位置,直到十年前突然增加了纪念意义。附近的居民大多已经将这处设施遗忘,甚至会有意避开,假装它并不存在。只有在每年的秋天,这里才会陆陆续续出现些生面孔。

属于泰莱的回忆,只会被泰莱的后代所铭记,这座满载回忆与理想的城市,就像夜空中的礼花,在顶点绽放而又瞬间消逝,不留任何痕迹,只留下这一座冰冷孤单的纪念碑。伴随着泰莱消失的无数生命,却无法留下自己的名字。

臂膀宽阔的黑发男人此时正伫立在石碑面前,没有雨伞的遮挡,他身上的黑色帽衫已经被雨淋得湿透,沉重地贴紧他的身体。他却并不在意,那双冰蓝色眼瞳中凝结的悲伤像是漫涨的海潮,压抑得令人难以呼吸。这座慰灵碑下,埋葬着他的故乡,他的父母,他的童年和他所有的一切。而他却幸运地得到了继续活下去的权力,即使这从未让他感到丝毫的快乐。

敲打在身上的雨滴突然被隔断,他被遮罩在伞下的阴影里。男人无奈地笑了笑,对着身后的人说道:"又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让你这个时候跑来找我?"

"我被你说得像个白痴,曜星哥。"  熟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佑真·威斯纳难得地穿了一身体面且拘束的白色西装,倒是与他上流人的身份相配。黑发男人垂下眼睛,带着嫌弃的意味打量着他的周身,目光落在他左手那一小捧稀疏的满天星上。

"你过来我很高兴,但这种东西就免了。"  沈曜星的语气中带着不加掩饰的不屑,鲜花在如今的时代不过是供权贵之人挥霍和享乐的玩物,那依靠榨取财富和人命所开出的娇惯花朵,又岂是他们这些贫贱之人所能配得上的?

"我还以为你会喜欢呢。"  佑真的表情看去有点失落,"毕竟把它们种出来可耗费了我不少精力呢,失败了很多次,土还是我从郊区的路边挖来的。"

男人的表情像他所意料的那样停滞了一瞬,很快便接着说道:"简直难看死了,以后少干这种没意义的事。"

佑真没有理会他的讽刺,微笑着将那束满天星轻轻放在石碑前的石阶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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